寂靜漆黑的山林,回蕩著倉皇奔跑時踩踏地麵的淩亂腳步聲,混雜在其中的是紊亂的喘息,相比於獵物的慌亂,追捕的獵人則是不緊不慢,分散開緊跟著獵物,一步步的深入山林之中。
本該勝券在握的一場狩獵。
因為第二隻鬼的出現而受到影響。
“這裡怎麼會有小孩子?”
“小孩子?不,那也是隻鬼。雖然看起來像小孩子。”
獵人皺緊了眉,語氣也談不上輕鬆,和他的同伴們交換著信息。
“喂。你,要成為我的家人嗎。”
出現在月光下的男孩兒朝著摔倒在地麵即將被獵鬼人宣判死刑的鬼發出了邀請。
獵鬼人握緊了刀,高高舉起的刀刃朝著眼前的鬼襲去,也許是累壞了,也許是被嚇壞了,又或者隻是單純的腦袋太笨,沒有意識到那根垂在眼前的蛛絲。
“真遺憾。”
鬼的頭顱被斬下,而自始至終,麵色蒼白的男孩兒都隻是站在那裡看著。
“雖然很遺憾你成為了鬼,但沒辦法,下輩子彆做鬼了。”
那把剛剛斬殺女鬼的刀又一次舉起,這次,是朝著男孩兒的脖子。
————
愚蠢的女人。
麵對給出的機會不懂得把握,麵對僅剩的生路卻隻顧著發呆,即使是被砍掉頭顱,也是理所當然,隻是很可惜,他失去了一個擁有一個姐姐的機會。
但總會有其他機會的,總會有彆的鬼再來的,這裡很安全,是獵鬼人的墓地。
長刀朝著他襲來,累卻不躲不閃。
比剛才的鬼還要愚蠢的男人,真的以為憑借他手裡的那把刀,就可以斬下他的脖子嗎
絲線從手指垂落,在他作出反應之前有人更快一步。
——
這是一幅怎麼樣的畫麵。
握著長刀的男人在一步步的朝他靠近,準備奪走他的性命,卻不清楚獵人和獵物的身份在一瞬間已經反轉。
而在那之上,月光被人影遮擋。
“你以為你是半天狗嗎?”
背對著月光的那張臉上是什麼表情,他看不清,卻能聽出這種語氣談不上開心,很少見,很嚴肅,上揚的尾音相比疑惑,更像是在質問。
那把本該發力斬向他的刀刃因為突如其來的重量而偏離,男孩兒很輕,但還沒有輕到落在刀側都能被人忽視。
“什麼東西!”
獵鬼人的反應要更慢一拍。在他意識到有第三隻鬼在場的時候,男孩兒已經借助踩在刀側的支點輕巧的躍起,落在他麵前,輕飄飄的,像一片落葉,落在地上也沒有任何聲音。
手掌支撐地麵,那個極輕的身軀縮緊又猛地舒展。
“嘭。”
隨之是沉悶的一聲,眼前的男人像斷翅的鳥兒一樣倒飛出去。
停留在視野中心的是那個男孩兒,背脊沉重的起伏著。這樣孱弱的身軀也可以有著這樣巨大的爆發力嗎
不,這不是重點。
他應該藏起來的。男孩兒比在場的任何一位都更弱小不是嗎。他不擅長戰鬥的,他應該好好的躲起來,讓誰也找不到他,等到一切結束再露麵。
“你的話,脖子如果被砍斷,就會死不是嗎。”
重新落在地上的男孩兒這次抬起了頭,月光灑在那張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眉眼微皺著,看起來,確實不太高興。
“孩子的職責不是好好的活下去嗎。”
不,說是在生氣更恰當。
他為什麼會生氣
但這也許並不是重點。因為累感覺到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男孩兒狠狠的觸動了。
“彆掉以輕心!還有一隻鬼!看起來像是小孩!但是爆發力很強!”
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獵鬼人重新圍上來,試圖將他們兩個斬殺於此。
而累已經開始覺得他們過於聒噪了,抬起的手做了之前就該做的事,將獵鬼人的生命埋葬於此。
男孩兒看著一地零碎的屍塊,似乎對他所展現的能力有些驚訝。
而累看著他,平淡的開口。
“男孩兒。你叫什麼。”
男孩兒因為這個問題抬起頭,看向他,四目相對,他捕捉到那雙眼裡一閃而過的驚訝,但男孩兒沒有說什麼廢話,隻是張開嘴。
“凜光。我叫凜光,冬天的凜,夜晚的光。”
那隻手指向了頭頂的月亮。
凜光。
冬天的凜。夜晚的光。
累覺得他似乎有些領悟到無慘的深意了。
“凜光。我們回去。”
他朝著男孩兒伸出手,一如他們第一次的見麵。
“好。”
而男孩兒抓住,兩隻手緊緊抓在一起。
他們要回‘家’了。
————
————
任何事情都有發生的概率,即使概率會小一些,但總會發生。
累看起來也不像是會一直不幸的鬼。
雖然邀請大多以失敗告終,但凜光還是有幸目睹了這個家迎來了一位新的成員。
隻是很遺憾凜光因為在外麵玩而沒有親眼見證累邀請被應下的過程,但他來得及觀摩這個家的歡迎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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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來的鬼會喝下累分出的血液,血液之中蘊含著原本屬於累的力量。而喝下那碗血水的鬼會得到屬於累的力量,在蛻變之後變得更強大。
肉眼可見的更強大。
一份新的力量,一個新的身份,簡單,卻又正式。
歡迎儀式的最後一步就談不上好看了。
那張並不與家族相似的臉會被累親手撕下。鬼不會被鬼殺死,即使踩碎腦袋也隻會重新長出一顆頭顱。那張被撕下的臉不會致命,而在血液的催化下,那張重新長出的臉,也擁有了血液主人的特點。
他們現在看起來像是一家人了。
————————
“你不是我們的家人。”
姐姐是這麼說的。
凜光因為這句話被分散了注意力,手上的動作卡頓,那雙眼睛不知道在看向哪裡。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思考了一會兒,就又低下頭。
繼續擺弄手中的絲線,那是累分給他的,和其他家人做出來的不同,極具韌性的絲線不會被輕易弄壞,比一般的線也更堅硬一些,他從前沒見過,於是現在很珍惜。
“累沒有給你身份,沒有分給你血,也沒有扯下你的臉。”
姐姐依然自顧自的講著,語氣平平淡淡,聽不出什麼情緒。她說的都是事實,所以凜光一句也沒反駁,隻是低著頭,將絲線在指間繞來繞去。
“你是上弦鬼。比累的位置更高。”
下一步是怎麼做來著?
累教過他的,但他有點記不清了。
“所以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不知道。”
聆聽是很有禮貌的,但如果一直隻是聽著而不給出回應,就有些敷衍,這個問題聽起來是需要他做出回應的,於是凜光毫不猶豫的回答了。
“也許隻是被扔過來玩的。”
察覺到自己的回答太過敷衍,凜光補了一句,隻是腦袋依然沒抬起來。
這是實話,無慘沒告訴過他為什麼要來這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是這裡,但這裡感覺很好,家人很好,累也很好,什麼都很好,他很喜歡這裡。
雖然累對家人有自己的理解方式,和書上的不太一樣,但凜光覺得也沒什麼不好。
累會將自己的血分給那些所謂的家人,家人們得到他的血液,得到他的力量,他們之間就這樣產生聯係,和書上所說的人類家庭以血緣為聯係的理念又變得沒什麼不同。
累在靠自己的力量創造一個家,他在努力的找到屬於他的家人,就像是凜光也一直在努力的讓自己變得更有用,他們在不同的道路上,但都在努力。
這很好。
“你想離開這裡嗎?”
平淡的語調稍微有了波瀾,凜光沒回應,姐姐似乎有些失落。她低下頭,屋子裡安靜的隻有凜光擺弄絲線時最輕的摩擦聲。
姐姐伸出手,手掌支撐地麵,她準備起身離開。
——
“為什麼會想要離開這裡?”
在衣服摩擦聲響起時,男孩兒終於又一次開口。
“什麼。”
她甚至有些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聽到回應。
“為什麼。會想要離開這裡。”
男孩兒的聲音無波無瀾,他仍然低著頭,絲線纏繞在他的手上,勒的很緊,像是被蛛網束縛住的飛蛾,越是掙紮,距離自由也就越遠。
明明原本隻是渴望一片溫暖的光亮。
“你不屬於這裡,不是嗎。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被‘母親’監視著,被‘父親’所約束著,不用被‘弟弟’戲弄。你可以自由的。凜光。”
她重新跪坐下來,這次坐在男孩兒的對麵而非身側,她緩慢的,小心的,將那雙手從絲線的籠網中救出。
“你可以擁有更自由地,更好的一切。不需要被累這樣約束著,明明不屬於這裡,卻要留在這裡他明明可以放你走的,但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