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一邊捂著胸口喘息著,一邊焦急的說道“姑娘,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胡人,但阿信叫人來傳信給姑娘,說西城門有很多兵馬已經安營紮寨。阿信說他已經帶著人運了八十車糧食出了東城門,叫奴婢來跟姑娘說,姑娘最好連夜離開洛陽城,說不定天亮之前那些兵馬便會把洛陽城圍了,到時候在想脫身可就難了!”
賀繡心想西城門下的應該不是胡人,而是漢王劉琮的先鋒。但不管洛陽城外的人是誰帶的兵,漢王打得是匡扶漢室的旗號,早就跟匈奴人勾結在了一起。他們這一來,洛陽的劫難便正式的開始了。
“奶娘。”賀繡沉思片刻之後,喚祝嬤嬤近前來,低聲說道“你派個可靠地人去找祝叟,讓他帶著酆兒連夜離開洛陽。走之前一定要把剩下的糧食妥善藏好,不要被人發現了。”
“這個姑娘無須擔心,他們已經按照姑娘的話從南城門離開了洛陽城。隻是大郎君說明日才走,姑娘可怎麼辦呢?”
賀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去找大兄。”
“姑娘,您不一定能說服大郎君啊。”
“不能說服也要試一試。沒有誰會拿著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祝嬤嬤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大郎君再厲害也應該怕死吧?
賀繡點點頭,衣服也不換,頭發也不綰,直接踏上木屐便出房門往賀康的院子裡去。
賀康也已經得到了消息,因見賀繡急匆匆的趕來便安慰她道“阿繡不必著忙,我已經吩咐下去,天一亮我們就出發,從東城門走,過魯郡,走彭城到達建康。”
“大兄,我們不能等到天亮了,而且魯郡不可走。”賀繡目光堅定語氣堅決,讓賀康不由得一怔。
“阿繡此話何意?”
“大兄,我覺得城外的人並不是什麼胡人。若是胡人他們根本就不會在城門外紮營,而是會直接衝進洛陽城了。”
“你的意思是說,消息有誤?”賀康不解的看著賀繡,這個小丫頭憑什麼這麼篤定她的想法?
不過,自從她那日說出洛陽城還有半年的太平時,賀康便不再小瞧了她。
賀繡深吸一口氣,認真的說道“大兄也隻是聽說現在滿城的人都在喊是胡人圍在了西城門,可是到底有誰看見了胡人?或者說有誰能夠確定城外的人就是胡人?大兄細想,那慕容恪一向自負,就算是悄無聲息的逼近洛陽城,也不會近在咫尺反而安營紮寨。他定然會乘勝前進立刻攻城才是。”
賀康皺眉道“慕容恪生性多疑,他也不是那種冒進之人。阿繡何以憑此斷定來人不是慕容氏的軍隊?”
“大兄。慕容恪生性多疑不假,可他也是個狂傲的人。不說他一路打過來根本沒什麼動靜,就算他來到城門外不立刻攻城,也會送戰書給洛陽王。如今那些人隻是悄悄地安營紮寨並不做任何聲張,這一路攻過來也沒有什麼廝殺聲,這就足以說明來人不是慕容恪。”
說到這裡,賀繡的臉色更加凝重,她幽幽的歎了口氣,繼續說道“阿繡認為,來人定然是漢王劉琮的軍隊。我想,他們如此悄無聲息的在西城門駐紮,又放出謠言來說是胡人攻過來了,本就是想借胡人之勢恫嚇洛陽城內的公卿和庶民。此時,他們定然在東城門之外埋下了伏兵,隻等著我們從東城門逃走,正好趁火打劫,把我們的財物糧食全都搶走,在逼迫公卿士族歸降於他們。”
賀康恍然大悟。
這就是漢王劉琮和慕容恪的區彆。
劉琮打得是匡扶漢室江山的旗號,他稱王稱帝都需要各大公卿世家的支持。
換句話說,就算劉琮打下了洛陽自稱皇帝,他也需要這些士族公卿去給他做臣子,不然的話就算他坐到了龍椅上,也隻是個光杆皇帝而已。
慕容恪則不同,他們入侵中原隻是為了侵略,隻是為了搶奪擄掠。晉庭的公卿對慕容氏的軍隊來說隻是軍糧罷了,他們遇見便殺絕無二話。
如此簡單的道理自己卻沒有想到,反而是小小的阿繡能夠想的如此清楚。
一時間賀康有些慚愧,那白玉般的臉上有些許尷尬之色。
賀繡適時地彆過臉去繼續說道“大兄,我們不能從東城門走。我們要走南城門。”
“好,就聽阿繡的。我們走南城門。”賀康說著,喚過了蓮姑來吩咐道“你派個可靠地人去謝府,告訴謝五郎,就說我的意思,從南城門走才能萬無一失。”
蓮姑答應著福身下去。
賀繡看著蓮姑窈窕的身影心中一動,急忙轉頭對賀康說道“大兄,我們走南城門的事情是否也派個人去王九郎府上說一聲?”
賀康笑了笑,搖頭說道“王九郎何等聰明之人,若我們派人前去提醒,恐怕會惹得他的厭惡,還是算了吧。阿繡,你速速回去收拾行裝,我們即刻上路。”
“是。”賀繡不敢多說,賀康聽從她的建議連夜趕路而且選擇南城門已經出乎她的意料。來的時候她甚至還想了很多的理由來勸說賀康呢。若自己再不適可而止恐怕會引起他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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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些郎君們對於女流的建議一向是不屑一顧的。更何況自己不過是個十四歲的稚女,事出反常必為妖的道理賀繡還是懂得的。
但是她一出賀康的門,心中便浮現出王博那張俊美無比的臉。
那微微的笑,那清泠的聲音,甚至那冷漠中帶著一絲嘲諷的眼神都在她的眼前越來越清晰。像王博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謫仙般的人物兒,若是不能及時的離開洛陽,輾轉落在胡人的手裡,後果將是多麼的慘痛呢。
況且,她曾經答應過他要以命相還啊!
那日在荒郊野外自己惶惶不安疲於奔命之時,他適時的出現救了她。初時她稍感心安,後來又覺得那不過是一場意外。
然而到了那晚夜宴之後賀繡一再想起那日的情景,流民來的那麼突然,護衛長下令不準草率迎戰,甚至放任她們幾個被選中的女公子的馬車恣意逃走。然後她便遇到了王博。
事情的前前後後怎麼想都覺得很是蹊蹺。如今再細細的想一番,賀繡便篤定那定然是王博安排的一場戲而已。就算流民是真的,那麼護衛長的所作所為也定然是受到了誰的指使。
以命相還,這是自己的承諾。
賀繡一邊走著一邊焦慮的想,賀康不願把自己的想法說給王博聽,而以王博的清高孤傲也定然不會對此事多想。再加上南邊傳來的有關陛下被俘的消息,王博肯定跟桓裕從東城門走。
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賀繡站住腳步抬頭看著墨色的夜空,對一直跟在身後的百靈說道“百靈,阿信是否還在洛陽城?”
百靈忙回道“阿爹說他身手好,便叫他保護著小郎君一起走了。現在他們已經離開了洛陽城至少十幾裡路了。”
“離開了?”賀繡皺起了眉頭,心裡暗暗地想著離開了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今晚若是自己跟著賀康連夜出城,全力趕路的話,應該在天亮之後趕上他們。王博他們到底怎麼樣也要等天亮之後才能知道,如今之計是自己先趕緊的離開洛陽城才好。
賀康聯合謝允之把兩家的護衛集合起來,帶著二十車糧食,十車行裝,六十多名奴仆於三更時分浩浩蕩蕩的穿過洛陽城空曠的街道直奔南城門。
南城門處守城的官兵見是謝賀兩家的人並沒有多加阻攔便放行了。
胡人在西城門駐紮,今夜離開洛陽城的人並不隻是謝賀兩家,雖然大家都選擇了東城門,但南城門有人走也不是什麼稀罕事。眾人都有些倉皇而逃的意思。隻要是出城而不是進城,守城的士兵也不再做無所謂的堅持。
長長的隊伍走了好一會兒才全部出了洛陽城門。賀繡坐在馬車裡悄悄地挑起車簾看向外邊。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為了怕引起注意,隊伍也沒有使用火把。大家借著冷清的星光趕路,除了馬蹄聲車輪聲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聲響。
到底是公卿世家的仆從啊!
賀繡忽然間想起當初自己從義興郡來洛陽的路上,便有那麼幾個仆人對走那麼遠的路很是不樂意。而自己的娘親在知道一些人不願意走那麼多路的時候很是果斷的打發走了那些人,所以她們帶來洛陽的仆從都是絕對的忠仆。
旁邊的祝嬤嬤看賀繡掀開車簾看了很久,便悄聲勸道“姑娘彆擔心,我們已經離開洛陽了。小郎君應該在二十裡以外的那個鎮子上。之前我們從義興郡來的時候曾經路過那裡,姑娘還記得嗎?”
賀繡點點頭,其實她已經不怎麼記得了,隻是祝嬤嬤一提起來,她心底的那些記憶又瞬間複蘇了而已。
之前路過那個叫黃風崗的小鎮子時天色已晚,她們不得不在一家客棧住下來。
那晚娘親把她和酆兒都叫到跟前,把大家族的規矩又一一細說了一遍。她們睡下的時候已經將近四更天了。賀繡的記憶裡,那是娘親說話最多的一個晚上。隻可惜上一世的她並沒有把那些話真正的記在心裡。
而她重生之後又一直在想自己該如何做才能擺脫家族給自己安排的命運,也沒有時間去細想娘親說過的話。直到此時祝嬤嬤又提及此事,那些話才漸漸地在她的心裡複蘇。
馬車一直往前走,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到了一個小鎮子上。外邊隨行的家人靠近了馬車朗聲回道“三姑娘,我們到了黃風崗了。大郎君說在這裡休息一陣子再走,這裡正好有個客棧,三姑娘請下車吧。”
賀繡動了動酸麻的雙腿,扶著祝嬤嬤的手慢慢地下了車,抬頭看著東方泛白的天空,悄聲問道“奶娘,你說祝叟他們是不是也在這個鎮子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