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琢磨了一番,賀繡叫明璫取了筆墨來想給賀酆寫信。然素帛剛剛鋪好,外邊便有婢女進來回道“回姑娘,家中的二姑娘,四姑娘和阿綰姑娘來了。她們是奉王老夫人之命來看望姑娘的。”
賀繡心裡的一點小想法立刻無影無蹤了,便把手裡的筆放到筆架上,吩咐明璫“都收起來吧。”說著,她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襟,榻上木屐迎了出去。
原本賀綰是想跟賀敏兩個人來的,出門的時候賀敏又叫上了賀綺,說那日看馬球,阿繡對阿綺很是照顧呢,這會兒阿綺也該過去問候一下阿繡,儘一份做妹妹的心才是。
賀綰不怎麼喜歡賀綺,她也知道賀繡不喜歡熱鬨,心裡很不以為然,但賀敏畢竟是長房嫡女,賀綺已經上了馬車,她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暗暗地想著下次再去看阿繡的時候一定不叫她們兩個知道了。
看見賀繡披散著長發,穿著玉色銀線芙蓉花紋廣袖長衫扶著婢女的手臂慢慢地走出來,那麼閒散舒適,卻又帶著幾分慵懶。
她慢慢地下了台階,走到賀敏和賀綰跟前輕輕一福,含笑道“不知二位姐姐來探望,未曾遠迎,真是怠慢了。”
賀敏含笑上前一步,握住賀繡的手笑道“你身上不好,怎麼還迎出來?”
賀繡的手被賀敏握住之後,身子驀然僵了一下,不過瞬間而已,她便微笑著低下頭去“姐姐紆尊降貴來看阿繡,出來相迎也是應該的。”說著,她的手便緩緩地抽了出去。
一看見賀敏溫和無害的笑臉,賀繡便想起前一世最後看見的那一幕。
那天雨下的那麼大,鋪天蓋地的血腥味中,賀敏笑得那麼雍容,那麼得意。那笑臉在漫天大雨中漸漸地擴大,擴大到猙獰真是恐怖。
雖然已經隔世,但心底的憤怒卻像怒龍一樣,怎樣都壓不住。
賀敏見賀繡的臉色在自己握住她的手時蒼白了些,便以為是因為謝燕文要她做媵的緣故,於是她微微側臉,看了一眼旁邊的賀綰,溫和的說道“阿綰,你看阿繡的臉色越發的差了,我們還是彆在風地裡站著了。”
賀繡把心頭的怒火慢慢地壓了下去,她一再的提醒自己要冷靜,不要衝動。幾個呼吸之後,她微微晃了晃身子,轉手扶住明璫,無奈的笑道“這身上真是酸軟無力,二位姐姐,阿綺妹妹,快請入內吧。”
明璫何等伶俐,剛見賀繡臉色不對便已經明白了,此時賀繡這般說,她立刻吩咐身後的婢女“快去吧姑娘的湯藥端來。”
婢女答應著下去,明璫扶著賀繡的手臂輕聲道“姑娘慢些。”
賀繡半靠在她的懷裡慢慢地轉身進了屋子裡去。
賀敏也不用賀繡讓,便徑自去主榻上坐下來,又拉了賀綰坐在身邊。賀繡倒是成了客人似的。
明璫立刻不高興了“百靈,姑娘身上發冷,快些過來搭把手,我們扶姑娘去裡麵躺下吧。阿翠,快快叫人去把禦醫叫來給姑娘診脈。”
“是。”名叫阿翠的婢女慌忙出去。
百靈和明璫扶著賀繡進了裡間,竟是把已經坐在主榻上的賀敏和賀綰給晾了起來,屋子裡連個上茶的婢女都沒有了。
賀綺奇怪的問道“哎呀,剛才三姐不還好好地迎我們麼?怎麼這會兒就忽然病的這麼厲害了?”
賀綰雖然不知道賀繡為何忽然不舒服了,但剛剛她的臉色忽然蒼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似乎並不是裝的,於是她皺著眉頭歎了口氣說道“許是剛剛在廊簷下吹了風。”
賀綺回頭看了看屋子外邊明媚的陽光,說道“這八月裡的風能有多重啊?吹一下就這樣了?”
“阿綺。”賀敏微微皺了皺眉頭,低聲喝道“閉嘴。”
看著賀敏冷漠的臉色,賀綰暗暗地想著,阿繡是不是不喜歡有人來看望啊?至少她是不願意看見阿敏和阿綺的吧?
對了,肯定是因為謝家三郎的緣故。阿繡跟王九郎兩情相悅,謝家三郎卻提出要阿繡做阿敏的媵。真是莫名其妙。
想到這裡,賀綰又暗暗地後悔起來,這種時候她是真的不應該同賀敏一起來的,這會兒怕是阿繡都誤會了她呢。
屏風之後,帳幔之中。
賀繡半靠在床榻之上,閉著眼睛緩緩地平複了心情。等明璫端著一碗熱湯半跪下來的時候,她的臉色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了。
“姑娘,喝一點吧。”明璫用銀湯匙舀了湯水送到賀繡的唇邊。
賀繡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無事。”
百靈又拿了一個靠枕墊在賀繡的身後,讓她更舒適一些,並低聲勸道“姑娘剛剛臉色蒼白如雪,奴婢從未見過姑娘這般,待會兒禦醫來了姑娘可彆任性了。”
賀繡微微搖了搖頭,目光瞥向屏風之外。
明璫的小嘴立刻撅了起來,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姑娘也太好性了。”
雖然說嫡庶不同,可這個莊子畢竟是賀繡的,是王博單送給她養病的地方。賀敏就那麼大大拉拉的坐在了主榻上。如此反客為主,不單單是沒把賀繡放在眼裡,更是在藐視王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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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繡的心情已經平複了,但仇恨依然還在。
聽了明璫的話之後,她淡淡的笑了笑,低聲歎道“我的頭還是很暈,你出去告訴我那兩個姐姐,就說我難以相陪了,還請她們先回去。今日實在是怠慢了,改日我好了,自會回家去給她們請罪。”
百靈聽了便要出去傳話,卻被明璫拉住。明璫壞壞的笑了笑,俯身在賀繡的耳邊說了兩句話。
賀繡輕笑著抬手點了點她的眉心,又點了點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明璫便笑著站起來,吩咐百靈道“好生守著姑娘,不可離開半步。”
百靈不知道明璫說了什麼,但看賀繡和她的表情猜到了她想乾什麼,於是慌張的答應著“是,知道了。姐姐快想想法子,不然九郎君知道了,我們就活不成了。”
明璫瞪了百靈一眼,無聲的說道死丫頭,連演戲也不會。
百靈一怔之際,明璫卻說了一聲“我去小廚房看看,姑娘的藥還有沒有了。”說完便匆匆的轉過屏風往外邊去了。至於坐在外邊榻上的賀敏三人,明璫隻當她們不存在一樣。
賀綺看著明璫匆匆的跑出去,不解的問道“這丫頭是怎麼了?難道是三姐姐不好?”
賀綰忙皺眉喝道“不許胡說!”
賀敏也瞪了賀綺一眼,十分的不滿。
賀綰見一直沒有婢女進來,便起身道“我進去看看阿繡。”
“哎,你……”賀敏見賀綰說完之後也不征得自己的同意便起身往裡麵走去,知道再說什麼也無用了,隻是她身為嫡女能夠來這裡探望已經是紆尊降貴了,又豈會去賀繡的臥室探視?
再說還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病呢,她可不想被過了病氣。於是她對賀綺說道“阿綺,你也進去瞧瞧阿繡。看她到底是怎麼樣?”
賀綺不敢多話,隻的起身跟在賀綰的身後轉過了屏風往帳幔裡麵走去。
百靈正跪在床前喂賀繡喝湯水,見賀綰和賀綺二人進來,便對賀繡輕聲說道“姑娘,綰姑娘和四姑娘進來看您了。”
賀繡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賀綰,微微點頭,無力的說道“姐姐請榻上坐,真是對不住了。”
賀綰歎道“你病的這樣厲害,還強撐著迎接我們作甚?這會兒吹了風這病越發的重了。這叫我們心裡多難過呢?就是回去見了老夫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呢。這可是我的罪過了……”
賀繡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自家姐妹,說這些作甚?”
賀綺看賀繡的樣子果然是病的厲害,因上前走了兩步,微微欠了欠身子,低聲說道“三姐姐,你好生養病。我聽說了,老夫人和父親已經回絕了謝家要你陪嫁的事情。再說了,王九郎對姐姐這麼好,又送莊子給姐姐養病,又派了那麼體貼可靠的人來服侍,姐姐一定要保重身子才行啊。不然這天大的福氣可叫誰來享受呢,姐姐說是不是?”
賀繡聽了這話並不生氣,隻是淡淡的笑了笑,清泠冷澈的目光鎖住賀綺,緩緩地說道“四妹妹這話說的很是。不過四妹妹果然是手眼通天呢,連謝家的事情都知道?莫不是父親不準我去的緣故是選中了你?哎呀呀,能做二姐的媵,真是好福氣呢。我看阿綺的福氣可比我大多了。”
賀繡的話說的溫溫軟軟的,似是病重底氣不足的樣子。她的目光也很純淨,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嘲諷。賀綺隻當她是誠心祝賀,便得意的輕笑一聲,說道“三姐姐過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