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垣大手一揮,二百名護衛呼啦一下散開排成方陣擋住了謝家護衛的去路。
“你們最好看清楚了,陳家郎君是我家九郎君的至交。她怎麼樣還輪不到你們插手,趁早回去跟你家三郎說清楚,請他把心放到肚子裡去,不要閒操心了。”
長垣的聲音既冷且清,又有二百人擋在前麵,謝家的護衛再勇猛也隻得選擇放棄。
看著那十二個人策馬往回走,長垣淡然一笑,吩咐一名手下“你帶幾個人回悅來客棧去接陳夫人。剩下的都跟我去寺廟守護郎君。”
陳秀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又是黃昏了。明璫和陳夫人一直守在她的身邊,看見她醒了都十分驚喜。明璫忙把她扶起來,開心的說道“姑娘終於醒了!”
陳氏則落下淚來,拉著陳秀的手哽咽不止。
“娘親……”陳秀無奈的歎息,看見明璫的時候她便明白自己已經被長垣找到了,長垣那個人精明的很,若想在他的手中逃脫幾乎沒有可能。
“阿繡,你可嚇死為娘了……”陳氏握著女兒的手兀自微微的顫抖,“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的腹中已經有了孩兒?你可真是任性!真是任性……”
“什麼……”陳秀一呆,竟似沒聽明白陳氏的話。
“是啊姑娘,您有了九郎君的孩兒,若是這孩兒是個小郎君,九郎就有後了,九郎知道了不知多高興呢!”明璫自然很高興,陳秀有了孩子,便在王博身邊有了一席之地,就算是家中的夫人和老族長也會看在這個孩子的份上不再與她為難。
陳秀輕笑“明璫好糊塗!”
明璫聞言先是一怔,繼而笑道“姑娘,就算這孩兒不是嫡出,但也是九郎的第一個孩兒啊。他會是九郎的心頭肉的。”
“所謂子孫後代都是嫡子嫡孫的事情,像我這樣無名無分的婦人生的孩子,就算是小郎君,也不算是九郎之後。”
“姑娘?!”明璫被這番話震驚,一時不知該如何勸說是好。
其實陳秀這話說的一點錯都沒有,士族公卿之家,庶子不算是後代,隻有正室嫡出才算是後人。
若正室無所出,可娶平妻,或者過繼其他房頭的嫡子,隻有那些寒門世家才會在正室無所出的時候把庶子認到正室名下,繼承家業。
但士族之家絕不會允許妾侍當道,所以這種情況下被過繼的孩子的生母不是被發賣到積怨的地方,就是被直接賜死。
這些事情都不是什麼隱晦的事情,明璫自小在王氏大家族長大,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如今這種情形,憑著王博寵愛陳秀的程度,若這個孩子真的是個小郎君,那陳秀便是九死一生。
陳秀上一世十四歲時跟著賀敏嫁入謝家,十五歲時和謝燕文圓房,之後四年多的時間裡她與謝燕文相愛無數一直沒有身孕,這期間不無蹊蹺。
隻是當時的她太過執著,隻當是自己的身子不爭氣,可如今想想,謝燕文身邊的那些妾室就算是誰有了身孕,又有哪個能平安的把孩子生下來呢?
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主母賀敏一直沒有身孕的緣故吧。
身為妾室,主母不曾有孕生子的狀況下,誰又能先一步懷孕生子呢?
“明璫,”沉思半晌之後,陳秀緩緩開口,“我之前問過你,你的父母兄嫂都在王家,你若是願意回去跟家人團聚,我不勉強你。”
“不,奴婢不回去。”明璫順著床榻跪了下來,“奴婢這輩子隻服侍姑娘。”
“既然你這樣說,那我求你一件事。”
“姑娘……奴婢,奴婢……”明璫自然知道陳秀要說什麼,可是九郎那邊……
“你若是不能答應我,就請你離開吧。”陳秀說著,緩緩地轉過身去。
明璫心一橫,想著就算是九郎將來怪罪自己知而不告之罪,她也不能在這種時候回建康去,於是她連聲答應“奴婢答應,奴婢答應姑娘。請姑娘不要趕奴婢走,讓奴婢在姑娘身邊服侍吧。”
陳秀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淚水漣漣的明璫,無奈的歎道“傻妹妹,我謝謝你了。”
明璫低下頭嗚嗚的哭起來。
陳秀輕歎“不是我心狠不告訴九郎,若是告訴了他,不但不能讓他解脫,反而徒增他的煩惱。我離開建康是為了讓九郎好過一些,也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之前我還戀戀不舍,如今上天憐憫我,讓我離開九郎的時候,懷了九郎的骨肉。以後無論天涯海角,有孩兒陪在我身邊,便如九郎陪在我身邊一樣。我可知足了。”
陳氏也跟著落淚,又勸道“既然阿繡能這麼想,那就一定要保重身子,不可再任性了。”
陳秀點點頭,說道“娘,我累了,還想再睡一會兒。”
“睡吧。”陳氏把寺廟裡的青布棉被拉高,蓋住了陳秀的肩膀,看著她閉上眼睛後才和明璫悄悄地退了出去。
守在外邊的阿言和長垣見明璫出來,一起轉身上前。長垣低聲問道“郎君如何?”
明璫淺淺的笑了笑,說道“剛才老方丈說了,郎君隻是累的脫力了,並沒什麼大礙。剛剛郎君醒了,說了幾句話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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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垣點點頭,說道“既然無事,那你速速回去稟報九郎,讓九郎放心。”
明璫蹙眉道“這個時候我回去,陳郎君身邊誰服侍呢?難不成讓陳夫人一個人照顧她?”
長垣無奈,想了想說道“阿言,你回去給九郎報信吧。”
阿言瞥了長垣一眼,不悅的說道“我不過是個護衛,現在九郎被郎主禁足了,我如何能進去傳信?你是暗衛,官邸之中你如履平地,這事兒自然你去辦最合適。”
長垣皺眉道“可我怎麼跟九郎說呢?人找到了,但卻沒有帶回去……”
明璫不屑的說道“你也真是的,虧了還是個爺們兒。是陳郎君身體虛弱暫時不能走動,要在這裡將養幾日。這有什麼不好說的?難道九郎會因為此事殺了你不成?”
長垣隻得答應,臨走之前要把屬下安排在寺廟中,無奈廟裡的老方丈不同意,說佛門聖地,如何能安置上百名嗜血兒郎留宿。無奈之下,長垣隻得留下四名心腹暗中守護,又命剩下的人在三裡之外的樹林中待命,自己則策馬回建康去跟王博複命去了。
陳秀睡得並不安穩,夢中又被無數人圍攻,她揮著鞭子拚力廝殺,漫天的血色中根本分不清身在何處。
廝殺中似是中了一劍,忽覺心口一涼,竟是說不出的冷痛。
“啊——”她驚叫一聲從夢中驚醒,把伏在床榻上打盹兒的明璫給嚇了一跳。
“姑娘,又做噩夢了麼?”明璫忙起身扶著她坐起來,拿過衣衫披在她的肩頭。
“明璫……我殺人了……我滿手都是血,自己也中了一劍,正在心口,好痛,好怕……”陳秀說著,抬手捂住了左胸,低下頭去喘息。
“姑娘的身子太虛弱,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噩夢,不要怕,老人說,夢都是反的。”明璫轉身去撥亮了油燈,又端了一盞熱茶來喂了陳秀兩口,“姑娘再躺一會兒吧,天色還早。”
“不躺了,我躺了一天一夜了吧?身上的骨頭都要散了。”陳秀說著,轉身下了床榻。
明璫忙給她穿好了衣裳,見她要出門,忙又拿了一件素色棉緞鬥篷給她披上。
這是一座簡單的禪房,出了屋門隻有兩尺多寬的廊簷,沒有台階,一步邁出去便是青磚鋪就的院落。
此時已經是五更天,天空中,晨光初啟,幾顆殘星懶洋洋地眨著眼睛。月兒隱沒在半亮的天際,霽霞微展,似暗似明。夜儘了,如西天垂月,融化於薄薄的微熹,沉落在蕭瑟的秋風之中。
陳秀裹著披風在院子裡站了片刻,忽聞蒼涼的鐘聲從晨曦中蕩漾開來,心底頓時一片寧靜。
看著東方紅日初升,陳秀心裡的恐懼慢慢地消退。她的手不自覺的撫上小腹,心中暗歎,不管怎麼樣,此後不再是自己一個人。
這座寺廟並不大,因為離得建康城遠,香火也不怎麼旺。
阿言昨日帶著陳秀住進來的時候,給了方丈十片金葉子做香火錢,方丈便吩咐廚房單獨給陳秀做些精致的素齋。晨課過後,方丈便叫兩個小沙彌送了飯菜過來。
這寺裡的素齋就算精致,也比陳秀平日的飯菜差了很遠,明璫見了不免歎息,陳秀卻吃的很香。明璫又忍不住感歎“郎君真是餓壞了,郎君何曾受過這樣的苦……”
朝食過後,陳秀的精神又好了許多,便說要上路。
明璫心裡著急長垣怎麼還沒回來,陳氏則擔心她的身子,好歹勸了半日,才說定了在此再休息一日,明天出發。
陳秀拗不過二人,便道“我出去走走,看看這寺裡的風景。你們好生收拾一下,不要明日走的時候又丟三落四的。”
明璫便道“奴婢隨侍郎君。”
陳秀輕笑“我不跑了,你放心吧。說好了帶著你就一定會帶上你。況且還有娘親呢。這寺裡也沒什麼閒人,我就隨便走走,你一個姑娘家跟著,多有不便。”
明璫撲哧一聲笑了“明兒奴婢也請跟郎君一樣,換一身男兒裝了。”
好久沒說玩笑話了,如此一來大家的心裡頓時輕鬆了許多。
陳秀緩步出門,慢慢地在寺廟裡逛,這寺廟院僅有三進,陳秀住的乃是最後麵的一個小偏院,說是偏院,實際上是個耳房。隻是多了一道牆同正院隔開了而已。出了院門轉過去,前麵的建築一覽無遺。
穿過青磚群房,順著一座長廈漫步走去。隻見寺院之中遍植紅楓,火色的一片,猩猩丹丹,似乎要將這濕冷的深秋燒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