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覃天來說,海叔的家也肯定是陌生的,但總比圈在醫院裡來的自由,所以就連一個晚上也不願多住,爺兒倆就在奉天城的夜色裡走出了醫院。
東北醫院在奉天城外的東北角,靠近往撫順方向的奉海鐵路,這個時候儘管天色已經黑了,可奉天城的路燈都亮了起來,一路上並沒有特彆昏暗的感覺,海叔本來是想著叫輛馬車把兩人拉回家的,可看秦虎一定要走一走的樣子,也就同意了。就這樣兩個人一直往西走了下去,一路上,海叔給覃天指指畫畫地介紹著,這裡是你以前讀書的講武堂可還記得,從這小東邊門進去就是奉天城了,這裡是天齊廟、老君堂,這裡這裡太平胡同、鐮刀胡同……就這樣一路走走說說的到了皇城根兒。
覃天一路東瞧西瞅,笑著在聽海叔的嘮叨,心裡想著這時候還是給他個定心丸吧,不然他總把自己當病人可是受不了。於是笑著對海叔說道“海叔,我知道您著急,想讓我快點恢複,可是我現在是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啊!不過以前的事情想的起來想不起來都不打緊,重要的是現在的事兒我記住了就成,海叔你說對吧?”
海叔一怔,然後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對對對,二虎你說得對!你今年才十八,日子長著呢!以前的忘掉了也沒啥,現在的記住了就算是病全好了。臭小子,你比俺可想的明白!“
“海叔,這陣子多虧你照應,讓您受累啦!“覃天趁機表達著自己的內疚和感激之情。
“小子,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咱們一起來奉軍的時候,就發過誓,咱們是一家人!原來十二個,現在就剩下一半兒了,一會兒你就能見到你順義叔,他前年退伍後在奉天火車站做工,我們合著買了個院子,現在搬了新家,你先跟我們一起住,大家也好有個照應。”海叔鄭重地囑咐著覃天,覃天認真地點了點頭。
沿著皇城根兒繼續往北,覃天一邊跟海叔嘮著嗑,一邊仔細觀察著街道和行人,這時候的奉天城跟覃天那世的繁華是決然無法相比的,但走在還算寬敞的大街上,各種店鋪林立,旗幌飄揚,馬車、牛車、洋車就在身旁跑過,偶爾也能瞧見一兩輛自行車滿載而行,路邊密集的木線杆子上掛著昏黃的路燈,這一切還是顛覆了覃天的想象,不由的心中感歎1928年的奉天還是一個雜亂繁華的所在啊!也不知道大上海現在是個什麼樣子滴?
海叔的家在大北關大街的西側火神廟胡同,海叔一敲門,一家子人便都跑了出來,海嬸兒和李嬸兒看上去都很年輕,一人抱著一個不大的娃,海嬸兒一看就是個利索乾練的女人,個子不矮嗓門也不小,順手把抱著的兒子送到周聚海懷裡,一把拉住覃天就進了院子;李嬸兒看上去是個柔柔弱弱的性子,懷裡抱著個妞妞,臉上帶著笑,隻是問候了一句就不再說什麼了。這是一個挺寬敞的簡易三合院兒,正房是一拉溜五間平房,東廂西廂都加蓋了一大間房,西廂房前一顆高大的山杏樹上結著新鮮的杏子,滿院子清香,樹下還擺放著板凳小桌,看起來算是個不錯的家。
大家剛剛在海叔這邊堂裡坐下,海嬸兒便快人快語的說道“虎子,今年過了年才搬過來的,你們兄弟還沒來過;本來這東廂就是給你們哥倆個準備的,我跟你順義嬸兒都給你拾掇好了。”
覃天忙客氣地回著話兒“給家裡添麻煩了!”
一句話說的海嬸兒不高興了,“我說二虎,你這書讀的多了,不把這兒當自己家了是不?大龍可不這樣兒!”
“二虎病還沒好利落,你磨磨唧唧地胡扯個啥?”周聚海對著媳婦瞪著眼珠子。
覃天正要勸呢,外麵院子裡門響,就聽周聚海對著院子喊著“順義,我把虎子接回來啦!”
“嗯!就當是喜事兒吧,我打了點兒酒,弄了點兒菜,咱哥倆和虎子整一口兒。”外麵四平八穩的聲音回著,一條身材精瘦、黝黑臉堂的漢子便站在門外了。
和海叔高大沉穩的軍官氣質不同,這李順義就那樣隨意一戳,看在覃天眼裡的便是一個久經沙場的精銳老兵形象,隻是眉眼間多出了少許的滄桑之意。
覃天趕緊站起來喊了聲“順義叔!”
“嗯,二虎,能活著就好啊!來陪著我和你海叔喝一口兒。”李順義說著上下仔細地打量著死裡逃生的秦虎。
海嬸兒幫著把碗筷擺在自家屋裡的炕頭上,接過孩子去李嬸兒屋裡了。三個人盤腿上炕,海叔把酒給李順義倒上,還沒說話,這李順義一端酒盅就悶下了肚,接過酒瓶就又給自己倒滿了。
“順義,我知道你心裡堵得慌,前年沒了那五個老弟兄,你和葫蘆扔了槍不想當兵了,現在又沒了大龍,可這日子還得過啊!老孫受傷瘸了,可也成了家,一家子雖然現在是苦巴一點兒,侯明那小子今年也能幫著家裡做事兒了,日子也能過得下去。葫蘆兒在兵工廠也還成,都有家有娃了,咱們得先顧活著的!”海叔端起酒盅跟著乾了一盅。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李順義第二杯落了肚,瞪著一雙細長的眸子看看二虎又對著周聚海歎了口氣,“本來就隻是替鐵梁兄弟擔心,覺得海哥你在奉天城裡衛隊營,大龍、二虎跟著張大帥就安穩了,誰他娘的知道這大帥會出事兒呀?這老天啥時候才讓人過上安穩日子啊?”
周聚海跟著歎了口氣道“你忘了那句老話了?生在亂世,人不如狗啊!我們沒討飯餓死,能喝著酒在炕頭上嘮嗑,你還想啥?我們幾個老弟兄,總不能都扔了槍吧?我們背井離鄉、無權無勢的,再沒了槍,還不任人欺負啊?“
“海哥,我知道你說的對,可這扛槍吃糧我算是乾膩了,去年那幫被收編的直隸兵不就反了嗎?鑽林子乾了胡子,聽說是奉軍的哪個長官看上了人家營長家的閨女,想娶回去當姨太太,這世道就他娘的沒幾個好人!給他們賣命也不一定就有好果子吃。“兩杯酒下肚,李順義這時候心情稍稍鬆弛了下來。
“順義啊,今天虎子出院回家,咱不說這個。虎子,等你傷全好了,我陪著你去找少帥,看看給你找個啥差事?“周聚海轉移了話題。
“不,不乾啦!這奉軍的差我也不當了。“覃天隨意地回了一句。
“為啥?”兩個人是異口同聲。
覃天心裡的想法,這倆人哪兒知道啊!出醫院時他已經想清楚了,“不管他張學良‘東北易幟’和‘西安事變’在政治上的影響有多大?可他張少帥作為東北軍總司令,無論如何都是不及格的!就是有一萬個難處,他喪家辱國的逃了,落下一個‘不抵抗將軍’的名號,自己作為一個軍人是絕不能接受的!可這一切不能跟眼前的這兩位說呀……”
於是隻好應付著道“家裡當我病好了,可人家卻當我是個傻子,這兵還當的有什麼勁兒?”
“虎子,你不會是把學堂裡教的東西也都忘的一乾二淨了吧?”周聚海急著追問著。
這個可不能承認!覃天連忙回道“沒有,昨兒晚上,我拿了醫院的報紙還看來著,學堂裡教的東西還都記得,隻是以前經過的事兒和認識的人模模糊糊了。”
周聚海拍拍自己胸口,吐了口長氣“那就行了!大龍陪著老帥去了,少帥也算是你的老師,不看活著的,怎麼也要給死了的幾分麵子!再說了,哪兒有老師不拉拔學生的,虎子你可以從頭再來。”
“對呀,虎子你彆喪氣,當兵的誰還沒個掛彩的時候。”李順義也附和著。
覃天沉吟著沒有說話,他在想要不要給老哥倆來點兒乾貨,不然連自己的命運都不好把握了。平心而論,覃天看著兩個人喝悶酒時自然流露的那份深深的情義還是頗為動容的,何況他們是真正把自己當做親人看待的,在濃濃的親情包裹下,讓覃天覺得自己既然變成了秦虎,就對這些人是有責任的。隻是覃天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在這個世界裡待下去?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兩個人看秦虎不說話,就繼續勸著,周聚海先道“虎子,以你現在的資曆,有個十年八年的一定比我和你鐵梁叔要強,弄個團長乾乾也沒啥大問題,就是以後再往上有少帥提攜也一定成的。“
“你海叔說的沒錯!等你升了官不願當兵打仗了,還可以混個縣長乾乾也挺美呀,我們老了也能跟你沾個光啊!”李順義也跟著勸著。
覃天看看兩位,笑著說“叔,要是地盤兒沒了,在哪兒當縣長去呀?兵都散了,這奉軍的團長、師長的還算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