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殊城做了好幾十年官,對這套封妻蔭子的流程,自然清楚得很。
他牧殊城若真是要退下來請骸骨,按例是可以給德昭帝上書,為子侄求一個蔭蔽。可,一般都是臣子辭官,帝王挽留,如是者三,把君臣恩義宣揚得滿朝皆知後,帝王才勉為其難地灑淚答應,並開口給這臣子的後輩許官。
至於許的到底是什麼官,不是區區下臣可以置喙,或者討價還價的!
誰說將軍的兒子,就一定能做成將軍?太傅的侄子,也可以當太傅?
牧家人從泥腿子到進京城過日子,不過短短十幾年,牧彥都又是個紈絝,他那兒子牧元慶更是一點都不爭氣。對朝堂上的暗流湧動,無一絲了解,更不懂吏部運作的模式。卻偏要這個節骨眼兒上跑出來鬨!
到底是誰給他們出的這個餿主意?
是不是嫌他這個大哥的命太長,趕著想送他去死啊?
再說,牧殊城自己清楚,他屁股底下這個位置,會在幾年後輪到自己的副手身上。
他這折子一上,自然會經過副手何厲昭之手,到時候皇帝怪罪,也徹底把何厲昭給得罪了。往後上下級還怎麼見麵?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不行,絕對不行!
鬱氣夾雜著憤怒,在胸口堵做一團,好像黑沉的雲團中,時隱時現的悶雷正一道道劈下。劈得牧殊城臉頰肌肉一陣陣地顫動,擠得眼眶發脹發痛,頭痛欲裂。
如今他話都說不利索,癱在床上起不了身,縱然心中有千般計較,也手無縛雞之力,也是隻能眼睜睜看著。
不行、不行!
他現在,隻有一條路了。
“啊!啊啊啊啊!”
牧殊城張大嘴巴,拚命大叫,口中吐沫橫飛。
好半晌,外頭才有小廝進來應聲“大老爺,這是怎麼了?青天白日地,就隻知道支使小人。”明知道牧殊城這毛病,是越著急越說不出話,那小廝偏生趕上去,一聲聲地問“大老爺,您這是要乾什麼,說啊?快說啊?您不說,小的可走了,有的是事兒還要去忙呢……”
牧殊城心中怒火越燒越旺。
好啊,他才躺倒幾日啊,這家裡一個個的,都不把他當人了!
他隻覺得是身邊之人都投靠了二弟牧彥都,才會這般對待自己,從沒想過,自己在下人中,本也沒什麼聲望。尤其是前一陣子,一百兩贖身的事兒一出,連家生子都得罪乾淨了,如今還有誰肯真心實意為他做事,供他驅使?
眼看著那小廝一臉不耐,見牧殊城說不出來,便一步步後退,想要離開。
情急之下,牧殊城顫巍巍抬起手,吃力地指向博古架上一隻梅瓶,“拿、拿來……”
那小廝無奈,隻得不情不願地踮起腳兒,去夠那大肚細頸的梅瓶。
梅瓶一入手,卻是意想不到的重!
那小廝的性子本自毛躁些,居然沒抱穩。
“咣當”一聲!
梅瓶重重砸在地上,繪著歲寒三友的白瓷瞬間寸寸碎裂。
隨著碎瓷片一起迸濺出來的,還有……
金燦燦的錠子,赤金打造的閒章,長串長串的珍珠、翡翠,卷在一款的銀票……
這才是牧殊城真正的,私房錢。
那小廝看得直了眼,“大老爺,這、這……”
床榻上,牧殊城氣得呼哧呼哧直喘,“蠢、蠢貨!”
小廝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隨即反應過來。他彎腰,一件件地拾起滿地的寶貝,一塊巴掌大小的金錠攥在手裡,那小廝抬頭向牧殊城“大老爺,二老爺前幾日還吵嚷著沒錢給公子辦詩會呢。”他把手中金錠放在口中,咬了咬,“這麼大一塊,依小的看,是儘夠了。”
“你……你敢!”
“如今這全家都是二老爺當家做主,小的為何不敢?”
“你……你!”如今,牧殊城算知道了,什麼叫做魚遊淺水龍困淺灘,他閉上眼睛,“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氣,才抬頭睜眼,吃力道“給、給你了……不準,出去說。”
那小廝等的就是這句話。
“誒!”他歡快地答應,一把把金錠塞入懷中,眼睛隻看著地上旁的物件。
“不、不可太貪,”牧殊城一字一句說道“收……收好,等你辦差好,再、再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