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堆在擁擠的人群裡,隻感覺背上都粘上了一層濕熱。
周擬抬眼望去,那是一片烏黑色的人潮,隨著迎接難民的後門打開,稀稀拉拉的人們就像耕地的牛羊,緊密,潮濕,腐臭。
從外麵看,不死城是一個龐大的個體。
走進內部,才發現他每座巨型建築物之間,都寬闊而長遠,就像未來一眼望不到儘頭。
他以為自己可以躲開人生的所有意外,卻躲不開這場畫麵給他帶來的震撼。
難民走入的後麵,這是不死城唯一霧稀的地方,在兩側黑漆漆的高牆下,一條寬闊的大石路隔開兩岸綠草,遠東的白日一絲不動懸掛在天上,悲憫地望著壓抑的大地。
從這一刻,周擬真正知道,不死城的意義莫過於此。
人如草芥,枯瘦又脆弱。
一座比廣場略小的女神像屹立在側,蒼白的陽光撒在她雕刻細膩的睫毛上,好像留下了一滴淚。
周擬在人潮中抬起了頭,他是獨一份,成為逆流,昂著下巴往上看。
現實就像一條長蟲,爬進女神像裂開的縫隙裡。
庇佑之下,所有難民隻都赤著一雙腳,挑著擔子走向日暮。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牌,難民四十四號。
有了難民的身份,他可以接近不死城,去光明正大地做另一件事。
“……還有另一件事。”
樊可白皙的臉上麵無表情,她低下眼眸。
“……我聽見星星說,繭是蝴蝶的第二階段。”
“如果沒有預言家,我們就永遠沒辦法醒來了。”
她盯著遠處僵死的葉文青。
葉文青,先前被扣上怪物學生扣上叛徒的帽子,四肢被曲折,折疊,最後被壓縮進籃球框裡。
“這個場景就像是……”結合樊可說的,苓茹腦子裡一瞬間就有了畫麵,“就像是……破繭成蝶的樣子。”
她回憶了一下葉文青的死態,不忍心地閉上眼睛乾嘔。
“繭是蝶的第二階段。”樊可說,“他這個樣子,更像化繭失敗了。”
“因為有意識,所以化繭失敗了?!”
敏感的方思奇永遠能在威脅自己生死的地方意識到關鍵。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和他一樣擁有之前的意識,也會像這樣被變成壓縮籃球?”
方思奇一句落下,四麵寂靜。
“不是籃球。”
遠在一旁的嚴重打斷了方思奇。
隻見他的背影跪在地上,伏在葉文青的屍首上摸索著什麼,樣子十分專業。
許久,他艱難地從葉文青身上抽出一根線來。
眾人紛紛圍在一起觀察,那是一條細細的沒有打磨過的,純天然的棉絮。
“柳絮?”苓茹撚在指尖,“春天的東西。”
“不。”
樊可看著它淡淡地說。
“是繭。”
……
周擬在人群中擠來擠去,被推擁著走到了終點。
圓形的大廣場,所有難民自覺圍成了龐大的圓,把中間空出一個心來。
那場麵,如果站在中間,那就是被萬民朝拜。
噠…噠……
一位黑色教袍,掛著黑色兜帽的神父走到中間,黑壓壓地遮住上半張臉。
“苦儘甘來,百枯逢生!”
他一昂頭,蒼老的麵容抵不住聲音洪亮,一句話脫口,悲壯又慘烈。
他伸開雙臂,黑色的披風迎風而動。
像一股陰霾籠罩著所有群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