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橋村葬男人的傳統。
把受傷或者已故的兄弟像蓮藕紮了根在那深不見底的淤泥地裡,變成常青樹的根,狠狠地紮在土壤最深層,用白色在他墳頂立一座碑。
這樣的樹根從來不缺養分,不會爛透。人的一輩子,新生是新嬰,死了是舊嬰,埋在樹下意味著叫他反哺回破損的樹根底下去,為何橋村的山水增添血脈,永遠不會失去價值。
血淋淋的肉瘡跟撕成兩半的靈魂成就了何橋村民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土壤上蠻橫的半輩子,稻田裡,山野上,揮舞鐮刀的農民斬斷長在土上的根,將一切家族情愁都化作火焰般灼燒殆儘。
新一輩吞掉老一輩的骨頭,新嬰啐舊嬰的血,噴灑在地上黏稠,滾燙。
「當前副本何橋村絕望工廠。」
秦楚站在一片森鬱的大樹下乘涼,此時他和嚴重已經站在了何橋村裡。
兩個人先來探探路,確保沒問題再給大隊鋪路。
極目遠眺,隻有村口尚且存留著生人活過的氣息,立著一塊寫著何橋村的木牌子,雜草密匝匝地遍地生長。
秦楚隨便挑了一家村戶的木門,得不到一點聲響。
“嘿,奇了怪了。”
他轉過身對著自己的小師弟說,
“總不可能一個人都沒有吧?”
“不可能。”嚴重說,“師兄,按照周擬的進度,npc在他過完何橋村之後會不會消失?”
秦楚沉思了一下。
“不會。”秦楚斬釘截鐵,表情有一絲悲涼,“他們是不會隨著進度消失的,這又不是係統。”
“那為什麼?”嚴重隱約覺得有一絲不對,“我們從進村到現在一個人都沒見過?”
“如果是男人們都去了工廠……”嚴重繼續說,“那家裡也會有家人……如果不是刷新的,這件事根本說不過去。”
“小重。”
秦楚低著聲音說。
“很不幸地說,有可能他們全都死了。”
“嗯?”
“對不起,我本來想和你說的。”秦楚坦白,“小重,我瞞了你太多。”
“副本裡的npc。”秦楚的目光暗了下來。
“全都是從真實世界進來的,活生生的人類。”
“……為什麼。”嚴重問。
“……我已經記不清時間了。”秦楚坦白道,“副本時代降臨之初,每個地域並不像現在這樣能連貫到一起,遊戲隻是遊戲,能讓所有玩家聚集在一起的隻有一個大廳。”
“被汙染了?”
“對。”
秦楚說。
“這東西就好像一個被撕裂的黑洞,總有人在不知不覺之間進入到副本為他篩選的遊戲裡,成為命運的主角。”
“所選地地方就是他的故鄉,學校,城市,乃至國家。”
“毫無聲息。”
“這世界上一共有三種世界。”
秦楚強調。
“分彆是真實、複製的真實、荒誕。”
“真實的世界就是地球,雖然現在說不貼切,但它的一切規律都唯物。”
“複製的真實世界就是我們稱呼的‘新世界’,是一塊縮小版的假地球,隻連貫著被副本入侵的區域,拚貼在一起,駐紮著玩家的公會,你可以理解成廣場的擴大版。”
“荒誕就是遊戲,我們現在進入的副本裡,各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錯亂雜續。”
“一個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陷了進來,在已經既定的悲哀的劇情裡,懵懂地過完他的一生,直到希望一次又一次被打磨,泯滅,到死也不知道命運根本沒有給他自己活一次的機會。”
“所以真正世界的何橋村隻是一座迷信的小村……?”嚴重試探地問。
秦楚點點頭。
“新世界打亂了原本人類社會的秩序,因為有人強取豪奪,所以有人受虐,不是所有人都知道npc也是正常人類,因此下賤其為奴。”
“我們進村到現在,唯一的可能就是何橋村被屠村了。”
“……”嚴重沉默。
遠山,當太陽真正照入這座小村時,它真正的麵貌才會被袒露出來。
沒有參與遊戲的秦楚和嚴重見到了真正的何橋村,那是白色的死人墓成群立在村內、山上,彆致,壯觀。
嚴重低下頭。
他在想。
既如此,那麼周擬所遇到的一切人,都是……
——。
“我不在乎死活!!”
工廠內,一具偌大的電風扇在他頭頂吱呀地轉動,寂靜之下凝雜著腥臭和燥熱。
周擬站在唯一一處有光亮的地方,太陽光單單照在他的前身,後麵的背影被完全籠罩在陰影裡。
現在,他已經完全能勝任這群搬運工的領導位了。
他一掌拍在濺著血的桌子上,這一掌絲毫不慌,沉重又有力量,就好像剛才殺人的人不是他。
還沒乾涸的鮮血濺在他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