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可許輕輕哼唱的小曲縈繞在他耳畔,他終於聽清了,那是——
“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
“迎麵吹來了涼爽的風。——”
轟。
周擬機械般地回過頭去,目光越過遙遠的距離,攆他出來的公寓樓瞬間被熊熊燃燒的紅色火光吞噬,好像一切都要化為灰燼。
是風,帶來了火,是風。
讓樊可許的屍體蕩在窗戶上。
蕩啊蕩,晃啊晃。
凜冽的冷風如同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周擬的麵龐之上,他那張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此刻更是猶如死灰一般。
從古至今,無論槍擊、割喉、跳樓、灼燒、溺亡還是孤獨地老去,人類就像是一團混著血與淚的褐紅色生靈,作為一團浮腫的,暴滿青筋的血肉,迎合著死亡與新生的噱頭無言地啼哭,每次哭泣都是一場精神的悲鳴。
如今風無情地吹過,吹乾了他眼角剛剛滑落的淚水,但新的淚水卻又如決堤之水,筆直地流淌而下,永遠都無法擦拭乾淨。
悲鳴,隻在一個踉蹌之間,他直接跪在地上。
樊可許曾經對他說“順著光走,你得活著。”
“你有家人需要你活著。”
“我他媽也配……”
“如果我的眼淚能淹滅大火就好了,哪怕是這場夢呢。”
即使這是場夢呢。
時間節點好像瀕死前人生的走馬燈,他在這裡苦苦掙紮,一麵處在暴殄天物般擺脫不掉糾纏的際遇,一麵懷疑自己再不死掉都不合適了。
周擬開始隱約記起空中散落的骨架、碎肉,七零八落著成長不出一具拚湊的軀體,也許他已經終結在那座惡心的工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用被結果掩蓋住的脈絡反推出一個貌似無比遺憾的曾經。
咚——
他一雙顫抖的手深深地嵌入了冰冷堅硬的土地之中,隨即瘋狂地用雙手抓撓著自己的臉頰,直至將其摳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直到鑽心刺骨的疼痛瞬間傳遍全身,抵達心臟。
咚——
震蕩的鐘聲敲打著他的五臟六腑,就像被人拚湊在軀體裡一樣並不穩固,隨時都會散架。
“哪裡的話,……我根本就不配被這樣勸慰。”
他看著嵌著血絲的雙手失神自語。
他知道,鐘聲響了,代表聽到真相。
隻有周擬自己知道,當初那把刀為何會毫不猶豫地捅進他的心臟。
為了收買蔣欣童,為了給警察演一出戲。
演一出舍身救人的大戲,坐實了他想要當個好人的位置。
他從來不會自詡良善,可他隻是想收納一員足夠好用的隊友,他隻是想擺脫那群陰魂不散的刑警,他隻是想繼續苟延殘喘地活。
真要說起來,他又有什麼錯呢?
他要賭,以命換命,以他的命,換他一輩子的安穩。
一聲笛鳴劃破了寂靜,他陰狠地扭頭向後看,白光在暗夜裡照亮麵龐。猩紅的土壤,破碎的牆垣,連同搖曳的白裙都遠去了,是沙土模糊了視線嗎?
周擬眯著眼,看成群結隊的警車從黑暗中駛出,以為處心積慮衝出重重包圍,得以窺見刺破一絲天幕侵入的光,原來隻是閃爍著刺眼的紅藍燈。
他剛要站起身,就如同甕中捉鱉一般被趕過來的警察逮了個正著。
幾個警察扣住他的雙臂,將他的頭死死往下按,幾乎要按在地上,淩亂的長發隨風飄揚。
見他那張摳爛的臉一回頭,警察也被嚇了一跳。
“……鬼鬼祟祟,什麼名字。”
“周擬。”
“在做什麼。”
“……”
“說話!”
“賭。”
“賭什麼。”
警察皺眉。
周擬從喉嚨裡擠出句嗤笑,繼而又成了一串鬆鬆垮垮的長笑。
“賭一個,讓我活著回去,把你們甕中捉鱉的機會。”
賭,在這場遊戲,秦楚不會就這麼輕易地讓他死掉。
“警察。”周擬笑著問,“請問我犯了什麼罪?”
“蓄意殺人。”
帶頭的警察冷漠地說。
“兩年前的10月24日,你屠戮了一個公司,設法使自己失憶,逃離了現場。”
“……我屠戮了什麼?”
周擬腫著眼睛,抬起他的頭。
“我的潛意識竟然在走馬燈裡告訴我,我曾經屠戮過一個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