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的一處官道之上,漫天黃沙揚起。
四個年輕男子騎著大馬,落寞的一步三回頭,看著視線之中的洛陽城越來越小,那道可供八匹大馬同時進出的城門變成一個黑點。
此後,這座承載著無數人夢想的洛陽城就與他們再無瓜葛了。
回想起幾人當初意氣風發來到這裡,任誰都知道光是憑借他們的身份勢力,想要在洛陽城碌碌無為都是難上加難。
功名利祿,甚至是掌握王朝的話語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可如今卻隻能灰頭土臉的離開。
他們有太多的不甘,那是與生俱來的驕傲被徹底踐踏,一世英名儘喪。
可事實擺在眼前,麵對皇上的一道聖旨,他們以後也隻能當那坐擁萬貫家財的世族旁係富家翁,再也無法成為朝堂之上戰立於前的帝國引領者。
看似命運對他們不薄,至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閒來還可以勾欄聽曲。
這已經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生活了。
但其中落差,沒有經曆過大權在握淩駕眾生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一位年輕男子猛抽幾下鞭子,快速脫離隊伍,來到最前方。
隨後勒住韁繩,馬兒兩隻前蹄騰空。
年輕公子調轉方向,麵朝另外三人說道
“王生,你就沒有半點想說的嗎?”
皇帝不念舊情執意要將自己等人發配,可好在家族從中斡旋,才免去了皮肉之苦。
雖然現在看起來像是自由身沒有官差衙役押送,可終究還是一肚子的怨恨。
王生籲了一聲,飛奔的大馬喘著粗氣在地上留下一連串密集的腳印。
王生落魄至此,已經沒有和前方那個名叫崔命的男人一爭長短的心思。
他輕踹兩下腳蹬,騎著大馬緩緩靠近崔命,惆悵的說道“崔命,木已成舟,彆再自討苦吃了,上麵那位狠著呢!”
崔命此刻換上了一件黑色不帶任何花紋的衣袍,而那件文官中最為清流的紅袍早就不知所蹤。
他怒目圓瞪,揚起手中的馬鞭,但又輕輕落下,長長一聲歎息。
王生左顧右盼,這官道上人影不絕,大多是向著洛陽進發,隻有寥寥數人是和自己方向一樣,但像自己等人騎著大馬的倒是不曾看見。
他小聲的說道
“為今之計也隻能慢慢謀求變數了。”
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雖然被貶邊疆,可世族子弟的身份還在,難道自己還要像市井小民一樣再去爭個對錯嗎?
隻要家族還在,自己就還有翻身的機會。
崔命不置可否,抬頭看了看太陽,已經偏過頭頂。
他回望洛陽城,又想起那個為自己整理衣襟的佝僂男人,心中痛的厲害。
何為虛情假意,難道你蘇全對我崔命所做的一切都是欺騙嗎?
那是他第一次視一個外姓之人為自己一生仰仗,就連族中也隻有那個什麼神秘莫測的族長可以相提並論。
崔命心疼之餘,再次憤怒起來,長歎一聲
“想我崔命一直以來自命不凡,竟然也淪落到這個下場。他一介凡夫俗子放著好好的榮華富貴不要,憑什麼來反我們?”。
“他到底憑什麼!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嗎?”
說罷,手中馬鞭重重扔在地上,胯下大馬嘶鳴一聲,似是被主人驚嚇到了。
官道來往之人緊了緊肩上行囊,紛紛靠邊行走,儘量不與路中間四個麵色難看的馬背公子起衝突。
王生拉了拉崔命衣袖,一如蘇全還沒介入世族和皇帝紛爭之前,願意維持表麵上的和諧。
“好了,彆鬨怒了,可還有外人看著呢!”
但一想起那個始終麵帶笑意的佝僂男人,王生也是有點後怕。
他沒料到此人從始至終的目標就是為了新政,也是為了擊垮世族在朝廷和民間的威信。
“怪我當時輕信了他的花言巧語,才會將此事弄巧成拙。”
崔命沒有多加氣惱麵前之人的背信棄義,再次望了眼那座雄城,冷冷的說道“總有一天這洛陽城還會有我一席之地的!”
隨後,他沒有去撿那根丟在地上的馬鞭,反而奪過來王生手中的馬鞭。
“不過也好,這樣一來我們崔氏和你們王氏也能同仇敵愾了。真以為我們世族的底蘊就這樣而已嗎,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呢!”
馬鞭揮出,崔命先行一步。
馬蹄所踏之處塵土飛揚!
王生反應過來時,手中已然空落落,他與身後兩個密謀者對視一眼。
崔命還是這麼霸道。
不過王生這回沒有生氣,也不存在笑裡藏刀。
那個名為蘇全的男人雖然可惡,可確實教會他不少東西。
就好比它和崔命之爭,明明是一個利益團體,卻非要爭個第一第二。
這也是佝僂儒生有機可乘的原因。
王生也沒有認輸。
千百年來,永遠隻有流水的王朝和鐵打的世族。
傍晚,崔命一行人路過一間鄉野客店。
客店年久失修,是棟矮舊的木屋外加一個不大的籬笆院子,從外麵看起來就破破爛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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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上豎著一個紅色旗杆,上麵用白色針線縫出旅店二字,而在大字下方則畫著一個開蓋的酒壇子。
崔命等人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雖然心中一百個不情願,可方圓數十裡也隻有這一家可以投宿的地方,他們也隻好勉強委屈自己。
崔命可不管這小店是否處在荒郊野外,推開院門將大馬縛住後就直接衝木屋裡頭大喊“小二,趕緊給我們上幾個精致小菜,再溫兩壺酒。”
木屋之中沒有任何反應,連個接待的人也沒有。
崔命火冒三丈,兩三步就衝進屋裡頭。
隻見一個頭發灰白的男人正趴在櫃台上打瞌睡,腦袋一聳一聳,似乎下一秒就要砸下來。
崔命手中馬鞭猛地砸在櫃台上,大聲嗬斥。
“混賬,沒看到有客來了嗎!還不趕緊給我們準備些精致小菜!”
灰白長發男子一蹦三尺高,看清幾人麵貌後趕緊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鞠躬說著抱歉。
他抽下肩上的白布,從櫃台裡麵繞了出來,對著屋中一張看起來還算嶄新的桌子擦拭起來,然後將崔命迎上座位。
灰白長發男子彎著腰,在四人麵前指了指自家旅店
“客官,小店就這規模,精致小菜肯定不如洛陽城的。”
見崔命又要拍案,他又指了指廚房,笑著說道
“不過今日,我家掌櫃釀的米酒正好出窖。那酒香味能飄出十裡地,在這附近都是聞名的,從洛陽而來的老饕都不在少數。我等會兒給您幾位多裝點!”
一聽到有酒喝,趕了一天的路的王生不自覺舔了下嘴唇。
“那就快一點,彆讓我們等太久!”
享用慣了名貴年份酒,偶爾嘗嘗鄉間小酒也是不錯的。
不一會,夥計就端上來一小壇酒,然後點燃四人桌下的小火爐。
“您幾位稍等,先喝點酒暖暖身子!”
崔命見著小二有點眼力勁,隨手丟出一兩銀子。
“賞你的。另外,好生幫我們照料馬匹,出了差錯拿你試問。”
灰白長發男子沒接住,銀子掉落在地上,他卑躬屈膝的撿起來,有用袖子擦了擦上麵的灰塵,開心的說道
“我辦事您放心,你幾位先喝著!”
說完,小跑著出了門。
崔命打開酒壇上的泥封,聞著裡麵溢出來濃鬱的酒香味,忍不住讚歎了一句“不錯,真香啊!”
順手給之前各懷鬼胎的幾人倒滿。
“來來來,大家一起嘗嘗!”
冤家宜解不宜結。
如今他們都是被貶出京,以後路上還得互相照應。
喝了這杯酒,過往的恩恩怨怨也都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