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的母親能有今天的成就都不容易,所以,一個父親怎麼會期望自己的女兒再去吃苦呢?勝子,你生下來,你的人生就是easy模式。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理想啊什麼的,有很好。沒有,過的幸幸福福的也很好。”
“我很欽佩這位伊蓮娜小姐的勇氣。但如果通向偉大的代價,是把自己的人生都當成祭品,那麼你才不要要什麼偉大呢。我會為伊蓮娜小姐鼓掌,但我隻想讓我的勝子每天開心。”
酒井大叔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順便那隻畫素描的靈巧胖手夾來的奶油餅乾丟進嘴裡。
也不嚼,就那麼含著。
胖子大叔便發出了一聲無比滿足的含糊呻吟。
“……所以我不能告訴你們藝術的答案,我不能代表大家發聲,無論是少數人,還是多數人,一個22歲的女孩都沒有這個資格負擔起這樣的重量。我隻能代表自己,或許也不止是我自己。”
安娜結束了她長長的剖析和自白。
她身體前傾。
雙手支撐著主席台。
“鑒於我是伊蓮娜家族最後一個女孩,因此,我的意見,也可以代表伊蓮娜家族的意見。”
“那麼,下麵就是我代表整個家族,代表曾經綿延多個世紀的收藏家族,代表我的父親,我的祖父,代表每一代先祖,發表的看法。我來自一個傳統的天主教家族。請給我一分鐘的時間用來祈禱。我相信,在我頌念他們名字的此刻,他們和我正站在一起……”
如果幾分鐘前,她剛剛上台的時候,“要代表伊蓮娜家族說話”,會讓她像是一個仗著姓氏為所欲為的蠻橫無能的笑柄的話。
現在。
全場沒有任何一個人再敢報以不屑了。
伊蓮娜小姐的演講中充滿了暖意。
這是她讓布朗爵士、讓高古軒,讓無數觀眾都覺得匪夷所思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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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外貌和身份都高不可攀的人。
一個聲音清冷的像是從阿爾卑斯山的峰頂流淌的冰泉的人。
當她的聲音在你耳邊回蕩的時候,你卻會覺得整個人都變得溫暖了起來。
無論是遠赴重洋而來的藝術愛好者,還是從市政機關那裡,領到免費門票的格利茲市的居民。
無論你對藝術史是否有深刻理解。
你都似乎和她的演講建立起了某種鏈接的紐帶。
覺得她很親切。
現在。
正是伊蓮娜這個名字份量最重,最璀璨,最受關注的時刻。
她手中握著這個古老家族綿延幾個世紀,用海量的讚助金錢和世界最昂貴的藝術品收藏推出來的好品位和藝術信譽。
是伊蓮娜家族一代代挖掘出來的諸如保羅克利與弗拉曼克這些大畫家豐功偉績的集合。
布朗爵士成為藝術學者的曆史也不過幾十年。
而安娜的長輩們從文藝複興晚期,就已經開始在藝術領域耕耘了。
若“繆斯計劃”是“現代藝術”這個抽象的概念的化身。
那麼“伊蓮娜”這個姓氏,就是整個“西方藝術史”這個抽象的概念的化身。
一個人多勢眾。
一個勝在時間長度和曆史厚度。
當安娜用她的強大,用她的勇敢,用她的敏慧,向全世界證明,她足以把“伊蓮娜”這頂冠冕,像真正的女皇那般,堂堂正正的戴在她的頭上。
而不是隻占幸運的占有了這個姓氏的血脈。
當安娜將整個伊蓮娜家族的影響力,仿佛超新星在生命末期迎來爆發一般,壓縮成一秒鐘,壓縮成一句話。
那麼這抹閃耀的光輝,足以照亮整個藝術銀河。
連布朗爵士所組建起來的藝術聯盟,也不得不低下一顆顆白發蒼然的頭顱去側耳細聽。
“這麼強調伊蓮娜這個名字,她是想要噴《油畫》已經背棄了伊蓮娜家族創立的宗旨?”
曹老讓他學者點。
老楊就很老實的揣測道。
“是個對《油畫》雜誌的威望造成極大損害的方法。不過,和前麵她那麼精彩的鋪墊比起來,有點過於小家子氣了。”
曹老點評道“此時,罵彆人錯,不如說自己對。繼續給伊蓮娜這個名字添磚加瓦,成為大家心中的《油畫》正統,才更聰明。再說,比起之前罵他們是nazi,現在再罵他們已經背棄了《油畫》成立的初衷,傷害有歸有,可也未必有什麼大意思。”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更好的法子是表示,她將和自己太祖父庇護墮落藝術的做法一樣,以她的家族的名譽,繼續為那些落魄畫家發聲,甚至自己再創立一家藝術評論雜誌《新油畫》什麼的。既然要跳出去打擂台,主場自然要重新搭出來。不過,這其中怎麼操作,能不能重新拉來一批有份量的評論家,能拿出什麼樣的籌碼交換,就很考驗手腕和操作了。”
“聽著吧,看這位小姐鄭重其事的樣子。要是她接下來敢舍得宣布,願意把手中所有的《油畫》股份都拿出來送人,無論是送給藝術評論家還是那些不在繆斯計劃中的大畫家們,布朗爵士今天就真正意義上麻煩大了。他的團體很可能不攻自破。”
哇!
是啊,曹老一語驚醒夢中人。
老楊隻覺得豁然開朗。
即使是曹老這個量級的尖端大畫家,商業談判的時候,《油畫》雜誌的底線也僅僅隻舍得拿出百分之二多一點的股份分潤出來。
小數點後動個零點幾,奧勒都是一副在被鈍刀子割肉的肉痛模樣。
而直到此刻。
台上這位姑奶奶都是《油畫》的大股東,單論持股的絕對數量,她才是幾方之間排在第一的那位。
要是對方舍得拿出來做利益交換。
彆說那些本來就不在“繆斯計劃”清單裡,沒湯喝的藝術家們了。
就算現在正在和布朗爵士勾肩搭背,同仇敵愾的利益共同體們。
又有幾個真的屁股做的安穩的。
恐怕。
一個個跑的比誰都快。
“可,就算不考慮未來的《油畫》基金,就算隻按傳說中克魯格銀行收購的價格。那也是好幾億歐元呢。誰會舍得這麼大一筆錢。”
老楊難以置信的搖搖頭。
他要有好幾億歐元,就直接躺平在沙灘上,吃著利息喝著果汁看大洋馬打排球了,誰還風裡來,雨裡去的玩命工作呢。
“所以你既畫不好畫,也賺不到大錢。幾萬幾十萬的摳摳搜搜,錙銖必較。真到金山銀海堆到你的麵前的時候,你都沒那個靜氣和魄力去撿。拿一個自己已經被趕出董事會的《油畫》雜誌股份,換一個能夠打擂台的新的王牌雜誌出來,虧麼?你真以為人家缺那幾個億。”
曹老戲謔的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
“教你個道理,任何時候,在你能拿錢去換權力的時候,交換都是不虧的。在藝術行當,能拿錢去交換出足夠的影響力,永遠隻會大賺特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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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對於藝術,伊蓮娜家族所做出的看法就是——”
安娜抬起頭,迎著燈光和全世界的所有鏡頭,輕聲說道“伊蓮娜家族並不重要。”
滿場寂靜。
cdx的畫廊主這次吸取了教訓,沒敢亂笑,隻是一臉驚愕的望向台上。
曹軒也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盯著舞台上的女孩,嘴裡咂吧了兩聲。
“不重要?不重要。唉……”
老爺子長歎了一聲,“罵彆人錯不如說自己對,說自己對,不如說自己不重要。這格局大了啊,倒是我也俗氣了。”
“顧小子的那一張畫,我沒料到。今天這台上小姐的演講,我自以為料到了,卻也錯了一半。現在的年輕人,真有意思啊。真到了我該退下來休息的時候了。”
曹老搖頭。
眼神卻是笑眯眯的。
“我可以在這裡代表伊蓮娜家族,在這裡陳列繆斯計劃的錯誤。”
“但我不想這麼做。”
“因為難道伊蓮娜家族就是正確的麼,難道這個名字所說出的藝術見解,就代表著不可違抗的,藝術君王般的金科玉律麼?難道伊蓮娜家族喜歡的畫家,就要比屏幕麵前的大家,所喜歡的畫家,更加高雅,更加有格調,更能代表我們的時代之聲麼?不,大錯特錯。”
“我剛剛念了曆代伊蓮娜伯爵的名字,不是想告訴大家,我的家族是多麼的完美無瑕,曆史悠久。而是相反,我想告訴大家,伊蓮娜家族也無法跳出曆史的局限,我們在漫長的曆史上,也犯過無數多,無法挽回的錯誤。”
“包括《油畫》雜誌本身,它本身就是起源於一場無可饒恕的罪惡。曾經有一個女孩,她漂亮,開朗,才華橫溢。她曾在巴黎的街頭散步,看到燃燒的雲彩徘徊在凱旋門之上,那可一刻,她相信找到了自己的理想。”
“她的理想不是嫁給歐洲王子,不是嫁給維特根斯坦這樣的鋼鐵大亨或者歐洲之星鐵路公司的總裁,而是成為一名獨立的女畫家。她是那麼的才華橫溢。她是那個年代最讓人欽佩的進步女性。她本該成功的,她的名字甚至可以和居裡夫人或南丁格爾一樣,被並列在一起。如果她不是恰好擁有和我一樣姓氏的話。如果她不是姓伊蓮娜的話。”
安娜身上所流淌而出的氣質。
與其說是堅定的信念,不如說是聖潔的犧牲。
她剛剛刺破了奧地利曆史上的膿瘡,又在此刻,毫不避諱的把光榮的伊蓮娜家族曆史上被掩蓋最深的不可告人的醜陋一麵,展現給了全世界。
赤條條。
不加掩蓋。
一絲不掛。
“她的哥哥,那位伯爵大人曾被朋友們稱乎為藝術家的庇護者。日夜在沙龍舞會裡對外以熱愛藝術的伯樂而自居。卻親手折磨死了自己的妹妹,隻因為她不聽話跑到巴黎去,想當為畫家的行為,而讓伊蓮娜這個名字在社交圈裡蒙羞了。就在我的家中,那個我時常會經過入口的地窖裡。”
“伊蓮娜這個名字對很多人來說,是榮譽的象征,對她來說,卻如同無法掙脫的惡魔詛咒。”
“那個女孩就是k。我的祖輩姑奶奶,《油畫》創立者的親姑姑。向k致敬,這句話被印刷在上百萬冊的雜誌的背頁上。”
安娜說道“很多公眾以為,《油畫》代表的是我們家族榮耀的勳章,不,它其實是我們自己心中對罪惡的懺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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