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的一聲。
門的鎖舌發出轉動的聲音。
一個穿著黑色圍裙的老嬤嬤推開了房門,她閃過身,讓出了其後拄著拐杖的老年人。
曹軒站在晚風中,不知道剛剛聽了多久。
老楊急忙想跑過去攙扶老爺子,卻被唐寧嫌棄的一把扯開了。
“走開,那是我老師,哪有你扶的份。”
唐寧小跑過去,伸手想要挽住老師的胳膊。
“老師您彆出來,小心受了風,我們進屋裡說。”
老爺子卻像是賭氣的小孩子一樣,側了個下身子,躲開了唐寧伸過來的手。
“日暮途遠?”
曹軒眼神炯炯的盯著院子裡的弟子。
輕輕哼了一聲。
他看上去有點生氣,皺著眉頭道,“既然你心裡都覺得我已活不長了,那麼一個趁著最後一縷夕陽,想要匆匆趕路的老頭子,被晚風吹一吹,恐怕也不打緊吧?”
老楊心中一緊。
人年紀大了,最忌諱聽一些時日無多之類的話。
他平常說話時就很注意,連一些和“死”發音相近的諧音和數字。
能不說都不說。
聽到自己最喜歡的弟子說出這麼刻薄的話,曹軒心中……大概會真的很傷心的吧。
“呃,話趕話湊上去啦。是我不好,唐小姐不是這個意思,老爺子您可千萬彆往心裡去——”老楊相當有眼力見兒的打圓場,準備活躍一下氛圍。
“安靜。”
曹老同樣嫌棄的看了老楊一眼,“我在問自己的弟子問題,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兒。”
老楊很委屈。
老楊不說話了。
“從情感角度,我希望老爺子長長久久,一百歲不夠,要活兩百歲,要永遠活在這個世上,當我的老師。”
唐寧也不回避。
她抬著頭,認真的直視著曹軒犀利明亮的眼神,“當從一個好學生的角度來說,剛剛那就是我的心裡話。也就是我心中您正在做的事情。”
“我的老師,什麼時候成為了一個隻能聽不切實際的漂亮話的人了呢?”
“要是您糊糊塗塗,渾渾噩噩的活下去。就算真的活了兩百歲,那麼我心中曾經那個年輕時那麼偉大,睿智,能夠用同樣明察秋毫的眼神,勇敢的審視自己和整個世界的老師,一定會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死了。”
“那麼聽你的話。不收顧為經,把你徹徹底底推上去,就是不糊糊塗塗,渾渾噩噩了?”
曹老沉默了幾秒鐘,玩味的問道。
“為什麼不呢?即使其他師兄師姐在這裡,我也會這麼說的。”
唐寧說得非常坦然。
“若是您真的喜歡他,就讓林師兄教他好了。甚至隻要您想,我願意親自教他,讓他成為我正式的學生,我的開山弟子。”
“哦?這和小寧你在《油畫》采訪上的口吻,可不大一樣啊。”
曹軒抬了抬眼皮。
“印象裡,你不是一直懶的教學生,覺得都是笨人,看不上眼麼?怎麼突然改變了想法。”
“不,我現在依然看不上他。但是,既然老師您覺得他有亮眼之處。單純是為了您,我也願意拉他一把。能讓老師開心,我這個做弟子的是否看得上他,並不重要。我會好好教他的。”
唐寧說道。
老楊在胸中默默的吹了聲口哨。
瞧瞧。
能以四十歲的年紀,成為受全世界關注的一流畫家,處事方式自會有他人所不能及的所在。
明明是上門興師問罪來的,這話說的多漂亮啊!
既表達了自己強硬的觀點,又留下回旋的餘地,還拍了拍老師的馬屁。
這才是大高手!
很多人都認為唐寧是個高傲不好接觸咄咄逼人的人,事實可能也是如此,但是人家的情商其實高著呢。
她出道的實在太高,享有的資源實在太多,根本無需把情商用在閒雜人等上而已。
連老楊都覺得,這個建議真的非常好。
曹軒方麵,以及幾個弟子方麵,都能接受。
哪怕對於顧為經來說,可能也是三贏的結局……
這個結果他沒有理由不滿意。
讓你跟唐寧學,可不是什麼羞辱。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曾有機會和畫宗“皇帝”的寶座,那麼近的擦肩而過的話。
能被唐寧收做開山弟子,也已經是全天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大機緣了。
說真的。
彆看老楊的年紀比唐寧還要大幾歲。
換他在央美上學的那會兒,要是有這種大餡餅擺在他麵前,他絕對是當場跪給伱看的。
講道理,彆當初。
就算今天,唐寧敢收,他老楊也敢立刻就跪。
哼。
誰讓咱就是這麼灑脫不做作的男兒呐。
“話說的好聽,那我動了收他做關門弟子的念頭,小寧你反而又不開心了?”曹老爺子咧開嘴巴,笑了一下,繼續追問道。
“這不一樣,關門弟子意義重大,讓我來當就夠了。一個十八歲的小孩子,他不配。我願意收顧為經當學生,是因為您喜歡他,我這是讓您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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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允許您收顧為經當學生,是書畫傳承太過重要,我不能讓您一時糊塗,所托非人,這也是讓您開心。阻止您做不明知的決定,才是真的為您好。”
唐寧語氣溫柔了下來。
“老師,這是我的建議,也是最正確的建議。關於接班人的問題上,您已經拖的太久了,與其讓其他媒體們猜來猜去,對這件事失去了耐心。或者……對不起,這話不好聽,但我必須說。因為其他師兄們不敢說,這話除了我能說,世界上沒有其他人能說了。”
唐寧眼神中充滿了擔憂。
“您沒有孩子,我們幾個弟子就是您的孩子。古人說七十不留夜,八十不留飯,九十不留坐。我希望您能壽比南山,然而,這個年紀的老人,會出意外的可能性實在太多了。我知道您並不避諱談論死亡。萬一呢?萬一您沒有留下什麼話,就走了呢。難道您希望看到,我們像畢加索的後人們一樣,吵來吵去,鬨成一團,好讓外人看笑話麼。”
“您的財產,您留下的作品。捐紀念館也好,成立慈善基金會也罷,還是說留給師兄們。我都沒意見。我也都不要。”
唐寧真的很大氣。
作為在世最成功的幾位頂流藝術家之一,東夏藝術家胡潤富豪榜上的排名一騎絕塵。
曹軒不說像安迪·沃荷這種作品價值一個航母編隊。
無論如何。
三個億美元以上的資產,曹軒肯定是不止的,還不包括那些遺留下來,在他死後價格應該還會再漲的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