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
每當赤著腳踏在白色貼磚的地麵,感受著白晝所留下的熱意,總有一種來自曆史源頭的溫度,從腳下熨貼而出,從下到上慢慢的滲入你的骨髓的感覺。
傳說中這座珍藏著8根佛祖發絲的金塔,在本地曆史敘述裡,由奧加拉巴國王下令工匠開始打下地基的年代,是東夏的周朝。
那年齊桓晉文還在爭霸,甚至連釋迦牟尼本人,都還在恒河流域講法。
神話傳說裡,在它動工的那個春日,天空中剛剛下完一場大雨。
地上的水泊在溫暖的夕陽下,反射著絢爛的金光。
當人們路過的時候,驚訝的發現,原來佛祖的偉力將所有的水泊都變成了金磚。
於是,
大家紛紛把這些金磚撿拾供奉起來,並用它們來砌成寶塔。
這就是大金塔名稱的由來。
但那應該不是佛陀將雨水變成了黃金,而是真正的黃金在雨泊中反射出的輝光。
而如今,它又是聯合國認定的世界最不發達國家的榜上常客。
似乎輕飄飄的靈魂,又再次落回了地麵。
至少二十多個世紀前的僧侶們,應該遠遠沒有今天這麼時髦,會用英文忽悠老外,並像教堂的傳教士神父一般,叫人家“yn”。
燈芯在熔斷的邊緣苦苦掙紮。
不變的隻有大金塔。
才打破了顧為經那種迷失在了時空中的錯亂感。
那座寶塔雖然並非真的是用黃金搭成的,但僅僅上麵的貼金,不算工藝和人工成本,按照現在的國際金價換算,光重量就價值大約八億三千萬美元。
但不打仗的時候,仰光,曼德勒,蒲甘這些地方,歐洲遊客數量還蠻多的。
但顧為經並不是其中之一。
根據統計方式不同,緬甸有87~91的人口是佛教徒。
直到身邊的大和尚,向著一對澳大利亞遊客講解的聲音傳來。
如今。
顧為經也隻在九年級的時候,跟隨德威的遊學活動來過一次,春節時參加古跡修複項目時來過一段時間。
這個國家興盛過,也衰敗過。
顧為經知道。
它曾經用自己的軍隊將湄公河畔泰國暹羅王朝的古老舊都變為一地瓦礫。
有點震撼,也有點迷幻。
往後兩千五百年,就這樣如伊洛瓦底江的江水滔滔,去不複反。
它依然是伊洛瓦底江入海口方圓千裡內,最為重要的宗教聖地,也是最為華貴的建築。
或許這是黃金的力量,或許這是宗教的力量。
“thedhara"aspatedbyastercaoxuanhiself……(施主,你們很幸運能看到這些,這幅《禮佛護法圖》是曹軒先生本人親自動筆完成修複的,文化價值很高——)”
如果把國家當作一個人,恰恰好似禪宗對於這世上生老病死,富貴落魄,轉頭來,都不過空中的一場浮雲的終極隱喻。
浮雲流溢之下。
它的首都曾經一度和魔都齊名,做為遠東最為繁華富裕的兩座貿易港口城市交相輝映。
從它開始建造的那一刻。
大金塔就是整個伊洛瓦底江入海口方圓千裡內,最重要的宗教聖地,也是最華貴的建築。
嚴格意義上來說。
甚至連雨後金燦燦的水泊都沒有改變。
當顧為經赤著腳,站在寺廟裡遙望遠方夕陽下的塔尖的時候。
尤其是今天。
今天才是第三次到訪。
甚至做為在仰光本地長大的孩子,他發現竟然很少來過大金塔。
穀歌的衛星從2萬千米的高空軌道劃過,照片地圖上夜間寥寥閃爍的燈光,像是幾盞不堪重負的老式鎢絲燈。
緬甸這個國家雖然混亂,也比較封閉。
顧為經甚至覺得像是籠罩在了一場連綿的下了兩千五百年的春雨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即使它對本地人完全免費。
港口海岸恢弘的燈台和城市的燈光,讓二十世紀海上的旅行者在日記中寫道——“夜入港,燈火掩映,璀璨如朝霞,明如晝。”
可每一次他站在大金塔腳下的時候,都會有一種由內而外的恍惚感。
它無數次的經曆地震,戰火,又幾經大規模的修繕。
它自己的舊都也被英國坐著鐵甲艦而來的殖民軍隊的攻破,變為一地瓦礫。
大和尚們一個個都超國際化,經常能看到僧侶們跑去找外國人磨煉口語。
顧為經年初在這邊項目組打雜工的時候。
還見到有小沙彌在那邊坐在花壇上,拿著一本gre詞彙書狂背,一幅敏而好學,想要考研的樣子。
他把視線從金色的寶塔塔尖上收回,聽著身邊的對話,望向旁邊被那種美術館常見的紅色隔離綢帶所圍出一個邊長五米見方的空間裡的那幅《禮佛護法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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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為經心中有億點點驕傲。
誠然。
顧為經有些暗戳戳的不開心——旁邊的僧侶朝遊客的介紹的時候,隻提到了曹軒,沒提他的名字。
嗬!
是聯合創作,懂什麼叫聯合創作麼,瞪大眼睛,看看那邊的紀念牌上的“曹軒·顧為經”好不好。
雖然大家隻聽說過“曹軒”,沒聽說過“顧為經”是誰。
但你們不能因為遊客沒聽說過,就不介紹嘛。
大和尚不老實。
小氣!
可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仍然是顧為經人生中第一張被“供”起來,讓遊客們參觀的作品。
藝術家一輩子所求的,不是就把作品擺進著名場館,讓千萬來往
觀眾們欣賞歎服麼。
供起來擺進去的是香火繚繞的寺廟,而非是美術館。
認真想想。
這一點稍微有點……小奇怪。
按照東夏人的習慣,有點吃冷豬肉“音容尤在”的瘮人感覺。
不必在意這些小細節。
東南亞的寺廟,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去了,隔壁泰國還有貝克漢姆廟,皮卡丘寺呢。
這仍然是職業生涯裡程碑式的進步。
每當看到身邊那些遊客們不停的在這幅壁畫前被吸引的駐足停步,聽到旁邊的僧侶們講解時,偶爾還會發出“哦哦奧奧”的驚歎聲。
都能給顧為經帶來的極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縱使他很清楚,那些讚歎的對象是曹軒而非自己,他僅是大腿上的的小掛墜。
狐假虎威之下,
這依然給了顧為經一些sy頂級大畫家所帶來的山巔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