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坐在二樓小畫室的窗邊。
他收到樹懶先生的消息時,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太陽升起來後,氣溫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升高,雨卻還沒有停,時下時不下的掉著點。
陽光將窗外一小部分水泥地麵炙烤的發白發乾,緊接著又會有新的雨水將它打濕,然後雨水蒸發,再次帶走空氣的溫度。
這場陽光與雨雲的持久僵持,目前還看不出分出勝負的影子。
它隻是讓窗外的水汽似乎變的更重了,更加繚繞朦朧,像是一座巨大的迷霧森林。
房間裡放著宮崎俊的電影配樂。
宮崎俊的電影總是帶著典雅、清新、自然的氣韻,像是在平滑的鏡麵上用畫筆信手塗抹上的流雲,很有印象派的韻味。
仔細去看的時候,又總是有著那種說不出的神秘的、清冷的、淡淡的空寂感覺。
他用鮮亮的色彩所刻畫出的近乎於悲憫,又分外頑強的情調。
一種混合著自然清幽的冷香。
畫室裡的背景音樂是酒井勝子選擇的。
她正在畫著的作品,也是一幅森林色調的印象派作品——《清幽·空寂·神秘》
這個名字看上去就很有著那種先鋒主義繪畫作品的抽象感了,乍聽上去像是某種純粹藝術元素在紙麵上的抽離與堆積。
不過與這個走“高概念”流的名字相比。
勝子所畫的畫,畫麵本身卻一點都不抽象。
幽綠的森林環繞著畫麵,陽光從高的好像是《傑克與碗豆》的故事裡,能一直連到雲上去的喬木和藤蔓間滲了進來,把畫布照的半明半暗。
密林原始又幽靜,仿佛隨時都會有虎、鱷甚至棕熊從林木搖曳的縫隙間慢慢爬出,用審視的眼光盯著你,又仿佛這裡除了樹木之外,根本空無一物,沒有鳥獸,甚至連昆蟲都沒有。
它不是森林。
而是一座巨大的,空寂的森綠色殿宇。
畫麵的側方的枝葉間露出了池塘的一角。
那像是一座巨大的翡翠玉石切麵的一部分,水麵上連一絲風吹過的波紋都沒有,連反射的陽光似是無痕。
從斑駁繁密樹葉藤蔓交纏的森林,到平滑如鏡的池塘,畫麵風格在此快速的過度變換。
筆觸從極繁到極簡。
從凹凸變換到光滑流暢。
這種畫麵的過度太迅速,以致於像是像是畫麵一下子從三維塌陷到了二維,形成了一種空間上的缺失,氣質上的空寂。
從搖曳的森林到空寂的湖麵,兩者隻有一個實質的交點——
一位女人坐在池塘邊的樹枝上,腳尖輕輕的點點著湖麵。
她恰好處於這幅畫的視覺分界點,整個人一半暴露在陽光中,一邊隱藏在陰影中。
赤裸的腳趾輕觸水麵,點出了這個湖麵上唯一的漣漪。
她側臉的初看嫵媚,細看則清冷。兩種氣質感覺在她的身上交錯,就像照在她身上的光與影、四周環境中的簡與繁,在她的身上倒影染出了不同的色彩。
女人的整個人像是鑲嵌進了樹葉與湖水之間的背景之中。
幽綠色的樹木,如鏡的白金湖光。
肉粉色的人。
這幅畫的視角似是迷路的旅人從遠方的搖曳樹影中,看向湖邊的驚泓一瞥。
所以由於角度原因,那人影也是在林木和水波之間,半遮半掩,看不真切。隻依稀覺得,她身上的衣服也是由極簡到極繁。
女人的頭臉、小腿,脖子,甚至半個背身的肩膀都是完完全全的赤裸的。
肉紅色的肌理曲線完完全全的壓過了四周的樹木和湖水的點綴,那是絹薄畫的一點提金描紅,吸引著四周所有的視線。
側臉、頭發、纖長的小腿,圓潤的肩頭、玲瓏的鎖骨……畫麵的筆觸飽滿,極其富有體積感,不放過人體任何一絲細節的塑造。
以筆觸的光滑去對抗森林的斑駁,以筆觸的質量,去中和湖水的空虛。
和此間明豔的筆法比起來,四周的風景就變成了素色的絹薄。
但到了鎖骨以下,小腿以上的部分。
身體卻又被極為複雜的色彩所籠罩。
飄動的幽綠、晶瑩的青、鮮花的嫩紅,湖麵陰影中的幽藍……
陽光的環繞在她前伸的手臂上,像是一隻晶瑩的鐲。
由於蒙蒙朧朧的看不真切。
所以會有兩種錯覺。
畫中的主角像是穿了一件極為華貴的半露肩的宮裝禮服,又仿佛是直接不加任何修飾的,把四周的湖光山色“穿”在了身上。
不知哪一種是真實的,亦或都是錯覺。
如果觀眾願意足夠的發揮想象力的話……甚至,可以把身側籠罩著她的朦朧的水汽,想象成蝴蝶仙子所張開縹緲的光羽。
陽光穿過水煙,不清楚是被水珠還是女人的細膩的皮膚打散。
變成了七彩的光。
古往今來,畫妹子一直都是繪畫領域的重點項目。
名畫裡以漂亮小姐姐為主題的作品,絕對要比以英俊小哥哥為主題的作品,多上個幾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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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過度去的強調模特身體的塑造,去強調肉體色澤的表達,那麼作品裡,多多少少就會帶上情色、低俗的意味。
唐伯虎的春宮圖就不說了。
魯本斯、馬奈、早期的讓·米諾和後期的雷諾阿、因女性寫實水彩畫被喬治六世封爵的英國皇家水彩協會主席sirilliaflt,當然還有那一大票洛可可畫派成員裡的所有人,對,所有人,對本來就帶有肉欲屬性的洛可可畫派來說,甚至都沒必要加上幾乎。
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
考慮到不同的曆史背景,他們筆下的作品到底算不算是低俗的藝術品,乾的事情算不算是和上世紀40、50年代的美國好萊塢商業電影與下城區的歌舞劇院一樣,是赤裸裸的對女性模特進行身體剝削……這個問題有待商榷。
但講道理。
就算藝術有一顆包容的心,把盧浮宮裡的那些作品歸類到色情、低俗的行業中,是不公平的。
可這些畫上到底有沒有始終存在的一種“男性凝實”的視角呢?
客觀上講。
這些畫家自有自己的偉大之處,這是不容置疑的,但在這個問題上,其實也很難去說“不”的。
未必是畫家們本身的私人品德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