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雲此話一出,神白須看向她,神色雖平靜,可眼神中所蘊含的晦澀能夠告訴她答案。
“應該說我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嗎?我自詡清醒,卻也時常糊塗,時常捫心自問,我到底做對了嗎,錯了嗎,可我永遠聽不到答案,所以我隻能向前走,一直走到儘頭。”
出雲皺了皺眉頭,對於神白須說的這句話,她不理解。
一個人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終其一生都在失去也都在尋找。
對,錯,歸根結底隻是決定一個人所做的選擇,所走的路的方向,不能改變結局的好壞。
“在神驍曆史上,有太多對錯之爭,他們大多的結尾都不如人意,後人也對他們的所作所為做了許許多多的批判,吵了不少架,可終究也無法改變什麼。”
“可我不在乎,曆史是人創造的,往昔或許會在現在重現,可他們的錯誤絕不會出現在我的道路上。”
出雲的絕對與自信讓神白須微微皺眉。
眼前這個女子,清秀,甚至還有些稚嫩,靈氣且活潑,並不直接給人那種城府極深的感覺。
可她談吐非凡,舉手投足之間儘顯風輕雲淡,目光堅定,一覓即中。
活脫脫的天驕之子。
“我聽周登樓說,當今神驍驍衛的總代理人,是你的親弟弟,家族血親因政不合而分治天下。”
神白須終於將話題轉向了自己想要了解的方向。
來神驍的路上神白須就曾問過周登樓,親生姐弟,同一家族,竟會自相殘殺?
而周登樓的回答則是,在神驍曆代王朝,為爭奪王位而自相殘殺的血親之族不計其數。
其手段之殘忍是生於注重親情與團結的遊牧民族的神白須無法想象的。
“那周先生肯定也和您說過,我神驍王朝更替曆代皆有的陋習。”
“不錯,我確實和我那弟弟政見不合。”
“朝綱崩析,我的父親作為上一代神驍總代理人,是一個臭名昭著的大獨裁,也因此,當時在他的統治下的我們自然也會受到相同的影響。”
“受李布施響應,在一眾前朝元老推翻家父後,舉眾人之意,推舉家弟為下一任神驍總代理人。”
“可是,您知道嗎,廢長立幼,乃取亂之道,隻因為上禦一族男從政,女從商,就要遵這迂崇詭道,哪怕傳統尚在。”
“可您不覺得這所謂的傳統,束縛了現代人的思想嗎?”
話鋒至此,神白須再看出雲的狀態,陰沉,鋒銳,陰鷙,城府詭然,和剛才判若兩人。
在上禦執父親統治的上禦一族,溝壑分明。
男從政,女從商,秉持的是六千年前世族定下的迂腐規矩。
上禦一族一共有六個孩子,出雲為長女,上禦執排在第六,按理來說繼承這事也麼也輪不到上禦執才對。
可在神驍,人人皆有資格從政,不論前者是否懷有案例,隻要執政清明,為政為民,皆可執政,不論男女。
然而神驍世俗世襲至今的迂腐思想也仍舊有少部分存在,諸如上一代上禦家主。
因為未知原因,自上禦執出生之後,除出雲之外的四子無故暴斃,而當時的出雲,對於父親的獨裁心中就已經有了排斥。
不出所料,出雲嫡長女被廢,上禦執搖身一變被當做下一代家族繼承人培養。
“神驍曆經九千年的革政,仍舊求古為今,諸行諸道,皆尊崇古人所作所為,可時代的改變是現代人說了算的,僅僅因為世族,因為忠心而非才德,何以稱賢?”
“而世人也皆以為如此,難道就因為祖上出了個全青複就很了不起嗎?”
“如今世襲的製度仍舊存在,存權以治國安天下,於我所見,實乃迂腐。”
在出雲的話中,神白須可以知道,出雲不認可的是現在的政治風氣。
在出雲看來,僅僅憑借眾人擁簇登上總代理人的上禦執是羸弱不堪的。
神驍民眾與神驍政治環境是兩個區彆,在群眾看來,執政者隻要心懷天下怎麼樣都無所謂。
可在出雲那個角度來看,根本毫無意義,更毫無價值。
她認為,實力為重,而非勢力。
猛虎獨行,群羊抱團,一個國家的執政者如果單單隻是以支持者的多少來定奪,那隻是虛有其名徒有其表,應該憑借他的執政能力和治國手段。
出雲年僅二十歲,在神驍官場一馬平川,而作為商人,她的富可敵國在整個國際上都是如雷貫耳。
且憑借她的從商思維,四方天地的龍頭組織皆有盤龍會的建交,而盤龍會眾所周知是一個惠民商會,它所有的財產幾乎都在基層流動。
從上層拿錢,往基層運輸,再從基層往返,取之不儘用之不竭,更何況盤龍會傲世國際,橫掃國際八大商會,真正做到了隻手遮天。
憑此,出雲能力如何?完全碾壓上禦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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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隻是在出雲的角度出發,上禦執作為目前神驍代理人,也同樣處於一個尷尬時期。
前有削山走蚣,後有盤龍,這三股勢力的影響哪一個都不弱於神白須在西方的影響,甚至數倍強於。
“先生以為何?”
出雲見神白須隻是直直望著遠處群山不為所動,問道。
“我用了一夜的時間縱觀神驍曆史,在那史記的字裡行間得知你神驍曾是一個戰亂連綿的國家。”
“我以為何?我不過是一個外人罷了,因為些不平而不忿的自我命運抗爭者,比不得你們神驍那些史書上的大義。”
神白須停頓了一下。
“在你看來,神驍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才算得上滿意?”
他看向出雲,問道。
“我以為,從政者在民不在國,以民為國者,可更史建今,隻要人民永駐,國家是誰的,姓什麼叫什麼都無所謂。”
“全青複完成了東洲八國戰亂的統一,開邦興業,為後世世人再創輝煌固定了方向,可一味追尋古人的腳步去傳承一個又一個朝代僅僅隻是墨守成規。”
“先人的品德可以保留,先人的精神可以永存,可存在於先人的秩序絕不能傳承,要想創建一個真正的太平天國,就要將現有的推倒重來,創建一個集眾之所長的國度。”
出雲指著遠處群山,翻手為掌。
“傾權者亦可被傾覆,我要的不是這萬裡山河,而是要手握撰寫這天下的神權。”
神白須看著一旁神光忽顯的出雲有些怔怔出神,卻也微微皺眉。
出雲想要創造一個秩序完全由人決定的國度,不取決於天地法則,創造一個真正由人主宰自我命運的世界。
執權者可憑借自己的權力翻雲覆雨隻手遮天,可非明智者不可為,倘若權力移交在居心叵測之人手中,必將萬劫不複。
可倘若在明智之人手中呢?
在諸如那位能讓聖人彎腰稱臣的陳不易手中,那是不是真的就可以像出雲所說的那樣,開創一個新時代,一個真正的太平天國?
神驍有言,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對任何一個時代,一個王朝,一個存在的秩序最完美的詮釋,同樣也是神驍曆代王朝更替後人得出的真諦。
神白須以為,成大事者必須要有出雲這樣的心胸。
她一介女子就敢要天翻地覆,創建一個更高於全青複那個時代的太平天國,這種精神品質固然高尚,可卻也僅限於她。
“……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神白須轉身,不去看出雲,旭日東升,陽光撒在他的背後,把他的影子拉得更長。
“先生願意幫我?”
出雲瞳孔放大,喜出望外。
“我既然答應狄耿就會信守承諾,我人已至此,難不成是來旅遊的?”
神白須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隻見他雙手攏袖,靠在長廊上。
噗通————
出雲雙膝跪地,叩首後起身又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若能助我盤龍,則大業可興日月可替,小女子感此大恩。”
神白須在賭一件事。
這兩姐弟勢同水火,前者是如此,那後者必然如此,且神白須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那就是這兩姐弟必定有一個會死,而自此之後,神白須征禦這個名字在神驍曆史上將會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小人,被世人口誅筆伐唾罵遺臭萬年。
但哪怕如此,神白須也想要見證他這一場豪賭的終局究竟如何。
年僅三十四歲就統一東洲的全青複在當時的上禦一族擁有絕對的勢力,權力,威望,同時更是整個東洲最絕對的統治者。
他在這個最巔峰的時期沒有施展自己的大業報複哪怕一絲一毫,上禦家族欲將禪讓都被全青複婉拒了,反而是他放棄了一切包括兵權,隱居伸退。
他做了一個豪賭,同時也做了一件大孝之舉,全青複暫時放下了大業複興的抱負,選擇侍奉老母,儘忠儘孝。
他賭上禦一族一定會再請他出山執掌兵權攻打外民開疆拓土,賭的是人的欲望。
全青複為了給老母儘孝,蹉跎二十年光陰年華,在老母去世之前,年近九十的全玉知在死前留有一封遺書,用牛琵琶骨刻就。
“吾知兒之誌,在天在民,難忍兒為吾朽木之軀蹉跎,甘可奈之?吾死,兒可傾身之誌,還天下之安泰。”
全玉知九十高壽當晚,為就全青複之誌,甘飲劇毒,含淚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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