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並非是誰都能創造這種不朽的傳奇,不破不立,神白須說的對,這的確是鑄就傳奇曆史的一種方式。
而這種方式,在他所見過的曆史之中,神驍更甚,因為一個國家曆史的文明,所鑄就的傳承並不完全都是一脈相承的。
它必須要承認更多的存在才能體現它的偉大。
出雲已經離開,她來這一趟完全就是找神白須聊一聊神白須這一趟十二門之行的感想,想聽一聽在神白須眼中的神驍。
不過問的往往沒有說的多,神白須給出的答案相當駁雜,但總體上,他對這個國家有相當高的評價。
而更多的,並非執政者,而是人民群眾。
眼下,神白須同白下霽一同坐在中堂門外的階梯上,看著細水長流,看著風拂山崗,一個,僅僅隻是看著這些,一個,卻憑借著這些場景回憶著什麼。
“白下霽這個名字對你來說代表著什麼?”
兩人都沉默了很久,神白須率先打破。
白下霽一愣,看向神白須,眉頭一皺又一挑。
“名字是…山主給的,我不知道。”
很直白很簡單的回答,是她說得出來的,神白須也能猜到。
“在我們那邊,在哈克維山脈的翠綠之原上,遊牧民族以為,名字,是一個人的靈魂,是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證明。”
“雖然在你們神驍也有諸如這種的說法,可大致上給人的感覺都好似一種代號,並不像那些遊牧民所追逐的信仰。”
在這裡,神白須突然想到那個讓自己為她取名的薑澤嵐,想想那個名字,確實也包含著一些意義。
他也很難想象,一位神明,需要一個凡人賜名。
“而我也以為,一個人如果要重新開始,忘掉曾經的一切或多或少有些縹緲,但一個嶄新的名字一定可以賦予不同的意義。”
“你想要嗎?想要一個新的,隻屬於你的名字嗎?”
神白須看向白下霽,而這一次,這是她第一次感受與他並肩的感覺,不是鄙夷,仇恨,憤怒,隻是諸如平常朋友間的詢問。
他給她的感覺,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也不是那種遙遠的,而是深刻的,深邃的,像水一樣。
“可以…”
“可以是不屬於這個國家的名字嗎?”
神白須眉頭一挑,轉頭回去,見此的白下霽下意識低頭,眼神晦澀。
“賽娜,從現在起,你叫賽娜。”
回憶中一望無際的綠茵吹來撫慰野望者荒蕪內心的古息之風,放眼望去白雪皚皚的山峰如璞玉般剔透。
羊群被牧羊的男孩兒手提長鞭驅趕,雨後的綠原有些許泥濘,泛著泥土與嫩草的清香,而抬頭,是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穹。
白下霽恍惚抬頭,看向神白須,此刻的他也同時在看著她,透過他的眼神,她直至內心之處的投影逐漸放大。
她憑借著他的眼睛,真正開始接觸這個她未知的世界。
“在提爾薩克山脈的哈德湖,當凜冬的白雪帶去秋色的寂寥,仍舊沸騰著青金石藍的哈德湖河畔會盛開一種名為賽娜的白色蘭花。”
“它紫青色的花蕊會在幽夜中閃閃發光,隨風搖擺中閃爍著的弧光照亮整個靜謐的哈德湖。”
“它被譽為盛開在褪色中呼喚黎明之花,寓意著新生,與黑夜褪去新生將至。”
“就像你一樣,掙脫囚籠,向陽花開,能夠用自己的名字,用自己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開出彆樣的鮮豔,不為了任何人,隻為了自己。”
她綠色的瞳孔映照著全是那人的模樣,他的一字一句在她的心頭縈繞,她的心沸騰著噴湧,澎湃起熱浪。
好似在她最黑暗處,突然亮起一盞幽燈,起初微弱而渺小,直至最後熊熊燃燒。
她感受到這火焰的溫暖,以至於壓過她前半生所有的孤獨與寒冷,以至於她不惜灼燒自己的皮膚也要擁抱這團火焰,哪怕被焚燒成灰燼,她也渴望這溫暖。
她從未想過什麼掙脫牢籠,這對她而言簡直就是一種奢望和癡心妄想,在那片黑暗中,從來就沒有人和她說過,她是自由的。
而她也隻是作為一個傀儡,一個工具,連什麼是最基本的人都不知道,僅僅作為一個麻木的行屍走肉。
而現在,就像她這樣的人,毒害過那麼多人的她,卻也可以擁有一個新的名字,甚至新的人生,這是她從未想過且從未敢想過的。
而又是他,在所有人否定且要將她一殺百了時,肯定她,堅定不移的選擇她,甚至承諾她,為了她而去做那一切,還告訴她,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掙紮在泥濘中的人。
就像救贖一樣。
“……不喜歡嗎?那我再…”
話未說完,賽娜伸出雙手握住神白須的手,看著那張滿是破繭粗糙的手掌,賽娜將它握緊,放在胸口。
他能聽到我的心跳嗎?他能聽到這因他而跳動的心嗎?
“謝謝你願意救我。”
這一刻,回憶中的那個人於此刻所說的話重疊,就連模樣都變了,神白須恍惚間再回到那個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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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鳴聲震耳欲聾,火炮與爆炸聲,與人群跳竄的喊叫聲,亂作一團。
砰————
直至槍聲響起,轉而時時刻刻縈繞在他的耳畔,逐漸變得砰砰直跳。
當他再回過神來,眼前少女那翡翠色的眼眸閃爍著光澤與淚花,那是他曾經注視著的璀璨星河,是這世上最寶貴的景色。
神白須清晰的聽到賽娜的心跳聲,以至於,仿佛在敲打他的掌心。
“冷冽寒風的白雪無法掩埋我的熱血,如今我仍舊稱呼擁有這樣理想的人為少年。”
史格汀·庫芬,西方著名浪漫詩人,理想主義者,代表作有《心牆》,《風箏》,《牧羊犬》。
這三本書在西方文學史上被譽為,“三個人類”,而之所以加上了雙引號是因為它們都是動物。
一隻鴿子,一條狗,一匹馬。
史格汀作為舊貴族的脫產者,生於新時代的輝煌並沒有讓他的才華得以聞名於世,相反他相當的大器晚成。
這也是為什麼說西方是理想主義者天堂的原因所在,因為他們太理解一個人不能延伸自我意誌的痛苦。
就像史格汀一樣,他熾熱且振奮人心的詩句被世人所朗誦時,他的墳墓已經高高豎起。
他渴望理想主義的夢死於現實主義的家庭,卻又在他與世長辭後,在現實主義的社會中開出理想主義的花。
他令人默哀的並非是名作的無人問津,而是天才之名實至名歸的太晚,直到人們真正掙脫固性思維的桎梏,才得以看到史格汀心中的世界。
一隻不是為了飛行而隻是停留展望高處的鴿子,一條渴望成為畫家與賣報紙的狗,一匹想要成為牧羊犬的野馬,多麼荒謬而又滑稽。
而就是這樣荒誕的理想,成就了史格汀“理想主義者的烏托邦”之名,就是因為這世界容不下那麼多蹊蹺的夢想,才會顯得如此迂腐而狹窄。
神白須看著眼前這個臉紅卻不知何為臉紅的女孩兒,沒來由的笑了,卻是苦笑。
他以為,他這個人,後知後覺,遲鈍,總是有很多道理都是在錯過之後才明白,而他之所以做什麼都如此決絕,又何嘗不是在避免後悔。
隻是道路錯綜複雜,千千萬萬,一不小心就會折返,如此反反複複,又回到原點,帶著相同的感受,再從新開始。
隻是他看著賽娜的眼神突然一亮,於此刻忽然突然悟了什麼,回想著剛剛的一幕幕。
哢嗒————
隻見一條條新綠的柳條自腳下杉木板抽絲剝繭攀上神白須的雙腳,漸而越發的茂盛。
隻聽劇烈的木板斷裂聲,一條柳樹拔地而起,自中庭中心向外開枝散葉,綠意盎然而柳條林掛,風一吹,鬱鬱蔥蔥,仿佛訴說著某種心願。
神驍有言,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眼下,神白須僅僅隻是同李世卿所做的一個賭約,卻救贖了一個星落黑暗的無辜者。
而賽娜的得救,意味著這世上更多人的被解救,她的能力將會成為助力這個世界的一大巨力,而解開賽娜心結的神白須,令她枯木逢春,再迎一春。
而神驍佛門中,最以普度眾生為己任,渡人也渡己。
神白須因為沒能拯救伊芙琳的遺憾,在賽娜這裡,得到了釋懷,而他心中的遺憾與心結,在於他對自己身懷詛咒的怨恨。
他又豈是那個錯的人?隻是命運容不下他的身邊擁有更多人,他也隻不過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他看到了,卻無能為力,而眼看著這一切都在他眼前失去的他,不才真正是那個最遺憾的人?
“這件事,天底下任何人都做不得,唯獨你做得,而這個結,天下誰人皆可結,唯獨你不可解。”
解鈴人是他,係鈴人也是他。
也是這時,神白須才真正醒悟在天都府按眉寺時,那位白衣僧人何以舍托付之物的心願。
神白須緩緩起身,那柳條漸漸疏散,他抬頭看向這鬱鬱蔥蔥的參天柳樹,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走近,伸出手去撫摸那新生的枝條,風輕吹來,柳條披掛在他的肩膀。
賽娜看著這綠柳成蔭,隻覺得天然貼切,心中花兒綻放般美麗,而在那柳樹下的他,是她這一生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他的背影在她所見的眾生中脫穎而出,在她的眸子中刻下一道永不磨滅的痕跡,在今後餘生中,她僅以此為活著的憑據。
神白須自虛空中拿出那一串泛著乳白色光澤的舍利子,那白光閃爍著,溫度在神白須手中逐漸溫順,就如同那位白衣僧人的待人親和。
這世間災亂往複,有人在這漩渦中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兜兜轉轉才發現又回到了原點。
而那些注定要懺悔的,一定會被救贖。
這也是丹普羅亞教會所信奉的教條,一個人可以暫時忘卻自己的罪惡,在追求救贖的道路上祈求獲得原諒。
而也唯有死亡,才是對一個懷有罪孽的人最嚴重的懲罰。
在犯下那錯誤時,人們往往不知所謂,可也因為決心的徹底,才會導致往後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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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白須和伊芙琳之間,本應該是沒有遺憾的,之所以不甘,是因為他的無能為力,他本以為這份懲罰是為了懲戒他所做的一切。
可他從來都沒有錯,隻不過是做自己,而他也隨時願意做那個為了自己所愛而死的人,隻是他永遠執著於去改變。
“母親說,一個人生下來一定會攜帶一些前生的信物,那是上一世的自己留給下一世的自己的警惕,因為一個人不可能永遠正確,他也會迷茫,會不知所措。”
就像他抱著那女孩手足無措時一樣。
“一個人如果要救贖自己,就必須要在彆人的原諒中奉行懺悔,這是最初丹普羅亞教會教我的道理,我以為,太絕對。”
“可也是最後一次走進那教堂,我才明白一個人要學會愛上彆人,就必須要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做救贖,隻要他還會回頭,就不能停止這場追逐的苦役。”
“可不是每個人生下來都能像巴倫比斯,霍利卡登,全青複,千朝子那樣明智,他們總會犯錯的。”
神白須看著手中閃爍著白光的舍利子,又抬頭看向賽娜,他走近。
他牽起她的手,將那串舍利子套進她的手掌,頃刻之間那乳白色的舍利變幻成翠綠色,剔透清冷的觸感沁人心脾。
看著那鮮紅繃帶包裹的手掌與手腕,神白須微微抬頭,注視著賽娜的眼睛,那碧綠色的翡翠,玲瓏剔透,鑠石流金。
那眼中沒有這個世界的一花一草,隻有他。
“而這場名為救贖的苦役,需要你自己去奉行。”
撫心川,位於饕餮城區三千公裡之外的望苦山,是一座群峰疊嶂,且接連不斷的群山疊堆而起的巨峰。
這裡常年風吹草綠,深幽寂靜,是萬千靈種的棲息地,更是盛開著花草藥的蒲甸園,也是一位俯瞰人間疾苦的神女的心死地。
從群山遙遠處望去,綠意盎然的上頭嵐風吹拂,雲霧繚繞,如一張潑墨的水墨畫,千嬌萬黛。
而在這裡,山巒的高峰處,抬首俯瞰,方圓千裡的風景儘收眼底,所謂一覽眾山小,也不過如此。
而遠在千裡之外的饕餮城區,千璣之城,風雨過後民生興旺,好似不曾發生過那段被黑暗荼毒的時光。
在這高峰之上,在這能夠俯瞰眾生的高度上,兩個人,一黑一白的人影。
神白須帶著賽娜來到了這群山之巔,向下,是微縮的天下蒼生,是一個人能夠矗立的最高處,也是攀登者的極限。
賽娜隻是在罡風中小心翹望,看著遠處饕餮城區的城影,看著整個眾生的匍匐。
“神驍素來有登高望遠以明其知的說法,說的是一個人在凡塵所遭遇的挫折,令他蒙塵而心灰意冷,他的誌向被蒙蔽,理想被掩蓋,一個人鬱鬱不得誌。”
“而也唯有這登高的過程,才最為艱險且艱巨,就象征著一個人的仕途攀登一樣。”
“可也有的人,生來就在峰頂不是嗎?而絕大多數這種人,往往對這束縛著的眾生喜形於色厭藏於心,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所擁有的,是那些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
“而也有的,他們會曆經百般阻撓,奮不顧身的奔赴上下,隱入塵煙中,同他人的共同命運捆綁在一起,將自我的命運置入群眾之中,共同攀登這高峰的觸不可及。”
“而這一類人,都被神驍稱之為,神,指擁有高尚品質與救世之名的德高望重者,領導者。”
在神驍,一個人被襯托為神不是一件什麼稀奇的事,這也是為什麼說神驍是一個萬物有靈的國家。
他的淳樸構建了這個國家的聲譽與名譽,而在這個國家之中那些高尚的先驅者,則奠定了這個國家的高度。
也因此,那些鑄就不世之功的領導者,會被追隨他的群眾追捧美譽為神,因為他們鑄就了不朽的功績,且是為了更多人。
“革命,這一極有分量與承擔的詞彙,不是逞英雄,也不是個人英雄主義,而是大義,是眾生的脫困,是群眾的鋼鐵洪流與不屈不撓的意誌。”
“它是每一個國家甚至每一個人都具備的一種精神品質,而當麵對壓迫與鬥爭時,它會被放到最大。”
“眼下就是這眾生,矗立於這眾生之上,你有什麼感想?賽娜。”
神白須看向賽娜,問道。
而賽娜呢?她並沒有因為身在高處的喜形於色,隻是平靜毫無波瀾的望著遠處雲間,而不是眼下的眾生。
“這些山水和城市…密密麻麻的,我看著,有些惶恐…”
“但是遠處的雲,很輕,很自由,我…很喜歡。”
賽娜笑了笑,儘管詞不達意,儘管神情木訥,卻又似真情流露,談吐真切。
“所以被束縛的人總是會抬頭,會看觸摸不到的天穹,渴望自由,渴望掙脫桎梏。”
“像多數人的命運一樣,被不由自主的掌握在一種潛在的形式之中,所以才會有人願意去做顛沛流離的飛鳥,也不願意在籠子裡歌唱。”
“並不是每個人生下來就懷揣使命的,至少,永遠都會有人渴望輕鬆的活著,而在這樣一個世界與時代,這可以是一種被接受的理想,自由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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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白須上前一步,賽娜微微皺眉,她不是聽不懂神白須說的話,而是怕他一個不慎跌落下去。
“是啊,一時存成千古恨,自古以來,曆史上有太多諸如這種一個不慎跌落懸崖的選擇,從最高處,跌落低穀。”
“而這,對比一個生來就在低穀處昏沉的命運追逐渴望攀高的理想又有何不同呢?隻是存在形式的區彆罷了。”
“就像你,因為你的所作所為不由自主,掌握命運的權力不在自己手中,就有那麼多人因你而死,因為你的毒,而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