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星夜,應天府大堂之外。
眾人早已散去,這一場會議開的有些力不從心,至少對神白須而言是。
他不能讓所有人滿意,也不能讓所有人不滿意,扮演這麼一個角色,委實是心力交瘁。
也不知道是不是神白須已經適應習慣了,又或者說,他天生就有這方麵的天賦?
神驍之行,所積之多,神白須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他也沒想過自己這麼一個在他國禍亂風雲的通緝犯,也能上演一次儘忠儘善的他國肱骨。
想到這裡,神白須已是兩袖清風,一身寥寥,不知道是不是夏去秋來,冬天也有些迫在眉睫了,夜裡吹來的微風讓神白須覺著涼嗖嗖的。
當他因為這冷氣回過神來時,一旁的虞聽安一身風霧,她擺著手不斷扇向神白須,後者這才明白過來。
“夜裡閃著皎潔的月光像是磨亮的珠子,眼下小夫子心裡揣摩顛倒的心事更透的像鏡子,照來照去,除了閃眼睛什麼都看不見。”
“眼下這般局麵,作為孤身一人動變風雲的棋子,你不應該驕傲嗎?”
虞聽安歪著腦袋笑問道。
“神君……”
話還沒說,虞聽安眼睛微微一眯,神白須就知道要改口了。
“姑娘天然靈犀,對這人間之事如秋風掃落葉,看的真,也看的透,小子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桎梏紅塵,當然也就掙紮。”
“凡人的命不都這樣嗎,不是愁,就是憂。”
眼下的兩人並沒有什麼仙凡有彆,對話之間神白須隻是傾訴衷腸,而虞聽安話裡話外,卻有些曖昧。
“人間素有是喜是憂之說,姑娘天外飛仙,不染紅塵。”
“小夫子這是在埋怨小女子不懂塵世間的人情冷暖嗎?”
神白須愁腸一吐為快,虞聽安聽後眉頭一挑,笑容濃鬱。
“說不敢,那就是不服了,可要明目張膽的在事後撇清關係又自命清高,委實太不知廉恥了點,埋怨不敢說,抱怨幾句而已。”
神白須降神入世,本就是逆天之舉,縱使神驍這片天地對神明無有製約,可對他神白須來說,無異於天打雷劈。
虞聽安也是個容易心軟的神,可也隻是對神白須心軟,大抵是這孩子真的就命裡頭太苦,到了這裡,還真就不好意思再勉強他什麼。
“轉過身來,看著我。”
虞聽安扯了扯神白須的衣袖,後者一臉疑惑的轉身。
隻見虞聽安屈指點在神白須眉心,神白須一頭白發本能的閃現,隨著他瞳孔或白或黑之後,一陣清流自他眉心而來。
像是縷縷清風繞著屠蘇萬物的青山走,繞過汩汩長流的川流,撲向青野。
幽幽款倦,神似我鄉,淺淺入夢,優思如笤,眼簾低垂,且掃秋涼。
“小夫子短壽之命,就像是那天打雷劈的十世惡人,這一身非凡卻也成了罪業,興許是一路苦役也都苦中作樂慣了,才那般不吝其嗇的敗壞根本。”
“清風本是不思物,卻人如夢遣回鄉,靈光一點,慧心芒芒,這倦憂錄,就當是慰問小夫子的報償了。”
大抵是這倦憂錄委實貴重,諸如虞聽安此類神明竟都微微咬唇,不知是不舍其物,還是鐘意其人。
神白須如晦心開明,撥雲見日般,饒是心中之前思緒如麻,在這一刻卻也清風颯爽。
他拱手作揖一拜,虞聽安隻是笑著,看了一眼係在他腰間的繞生煙靈龕。
“這靈龕於你有益,與我而言千萬年不過物件一枚,戴在你身上,得體,不是什麼太貴重的禮物。”
神白須眉頭一沉,麵露難色,虞聽安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小夫子的心思?身在神驍,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有了幾分文人禮節的操持。
“你不必效仿那神驍人古言古禮自命不凡,命定死兆,本就是一種奢望與不幸,世人沒你那矢誌不渝的心性,隻是憑著感覺去尋,故而長遠卻也正確。”
“也正是這饋贈,要你不凡卻也要你痛苦,在做出選擇的時候,要多留意身邊的人,反正,神明這種東西是離你不遠的,你自己也清楚,對吧?”
“能將神明當做一種東西的人真的能算得上是人嗎?這天要多高才能住神仙啊。”
神白須一句話引的虞聽安笑靨如花,她伸手刮了刮神白須鼻尖,又點了點那人胸口,眼下繞指柔,縱使一顆神明之心也沉淪。
“你那心裡焦急不可耐又一肚子委屈的小娘子找你來了。”
呼————
那忘憂遣眷撲在神白須胸口,透過他的整個人,隨同月光一並沒入他的影子裡,而神白須,雙目璀璨如明月,一身無憂。
而眼下,梁且知手提裙角一步一登高,布衣緩慢卻皺著眉頭,她好似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停下抬頭望向神白須。
透過月光,從上向下,千山脊背延綿,撐起了山河萬裡,流雲隨風而棲,近處瓊樓玉宇,燈火通明,繁華人間,一目十行。
她璀璨如珠,飄絮而紊亂的發絲襯著她的憂愁,一雙柳眉在此刻卻也彎折,那朱唇如赤,有著淡淡的殷紅與齒痕,說著她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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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鮮少的左手在身後攥緊裙角,女子對鏡梳妝,可見春心蕩漾,而眼下月照曇花,卻是憂愁儘顯,那疲倦,貌似從神白須的身上飄到了她的眼睛裡。
如此惹人憐愛,如此楚楚動人。
再桀驁的女子,在此刻也化作那春暖劃開的冰河,汩汩升騰著滾浪。
神白須走下台階,三下五除二來到她麵前,近處看著那人側臉,她倔強的不肯回頭。
神白須握住那攥緊裙角的纖纖細手,竟有些冰涼,就像是病了的蓮花,慘白。
她觸電似的掙紮著抽了回來,轉過身去不去看神白須,後者氣笑。
“梁大小姐,彆生我的氣了。”
聽著那人認錯,她隻是咬唇糾結,而身後的神白須,則是在整理她紊亂的發絲。
終於還是壓不住那滿肚子的委屈,她就像第一次上學在外受了欺負回家找家長哭訴的孩子一樣撲在他懷裡。
神白須微微一驚,隻是伸手按在她的背後輕撫。
月光照著兩個人,階梯上的兩個影子緊抱在一起像是一個人。
“李世卿要你接任他,你怎麼就知道你接任的是李世卿,而不是李典司?”
“神驍兩場政變皆來自上禦,這其中天罡的作為的確就如那位神君所說的一模一樣,同一個分歧點,同一個選擇。”
到了這時,她也才開始會猜疑自己,大概是在虞聽安大論一番之後,她也逐漸在這場布局之中發現自己的窮儘之處。
謀士謀士,歸根結底隻是對於眼下情況的猜測與對今後的預知,哪裡有什麼真正知先後明得失的神算。
哪怕是他李世卿也一樣,即使是神白須也很難想象,僅僅隻是滿足他人一個心願就值得為此付出這麼多。
或許真的是歲月無情的衝刷,致使這位神驍曆來第一謀,在麵對往生中的遺憾時,也仍有悵然,以至於他當下所做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而一開始的梁且知,那個在背離家族一人走入芸芸眾生的那個梁且知,在史書中遍攬神驍上下九千年的梁且知,僅在朝夕之舉,就搖身一變成了驍衛天罡音繞梁。
如此殊榮,在這片天地中,曆來千年又有幾人?
一個人的才華越高,天賦越高,就越是對於追求的東西琢磨不透,她看的太遠,飛的太遠,以至於忘了自己曾經所在的根據地,如此,本末倒置。
也唯有之後這個相遇的神白須征禦,能在現在拴著她,可當她真正有了行走陸地的凡心之後,才發現,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漂泊無歸。
他不像風,活在彆人的傳聞中,不像雨,落在突然的那一刻,也不像雲,隨波逐流。
可他往往,一覓即中,就好像不曾迷茫般的醒目。
“在上禦司南的獨裁暴政結束後,神驍地理治理開始向民眾惠及普及,儘管並不大興科技的神驍也慢慢出現了遷躍機動列車。”
“而隨著動力爐心的啟動,機動列車上的載客卻寥寥無幾,神驍的人們不太喜歡像這樣趴在地上跑的飛快的鐵疙瘩,它太沒人情味了,隻是很趕,很著急。”
“如此,儘管科技冉冉的千星時代,高樓林立,摩天大廈撐起天穹,卻仍舊有人熱衷於這片土地的寧靜,匿於山林,行止於水,更有人,縱馬牽繩,看遍祖國大好河山。”
“欲窮千裡目,往往所展望的未來太過遙遠,觥籌於社稷,躬身於謀政,工於心計,也每每讓人在所失之後悵然憔悴,不是技不如人,而是力不能及。”
“一千年裡能有幾個李布施?而又有幾個曾是李布施的執政者在曆經失望後成為了李世卿?並非世人都熱衷於失去,委實是意外的來臨太過突然。”
“音繞梁的使命太崇高了,她備受這個國家的瞻矚,要你清醒還要你由衷,天底下哪有這麼無恥的事。”
“你就是個小女人,也會喜歡胭脂紅粉,喜歡珠寶首飾,神驍女子有的優點缺點你也一個不落,卻總想著行至山水窮儘處,看儘風雲變幻止,隻是架著自己,何其好高騖遠。”
他每說一句這樣批評的話,梁且知就摟的越緊,好似,隻允許他說這一次。
而他隻是笑著,一隻手摟在她的腰間,一隻手輕拍她的後背。
她哪裡是不允許他說,是他越說,她就越害怕自己就是那個被批評的人,越來越的好高騖遠,猶若浮萍。
所以她才會願意以神白須為籠子,如果可以放棄,天罡音繞梁這個位子愛誰誰,而自藏藥閣一行之後,梁且知才真正用心去看世界。
而她看到的那個世界,也隻不過是一個人的影子,就是眼前這個人。
“你為什麼要坐實亂國賊的罪名?我以為你同李世卿還沒有情投意合到那種地步。”
“縱使是俯視神驍千萬年的神明,都對這個人指點一二,神驍九千年,能夠更天改地的謀政者僅此一位,你哪裡是與虎謀皮,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同神明同謀,你一介血肉之軀,又能有幾個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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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在退出那個幕後布局者的身份之後,她不需要考慮那麼多人的以後,才會顯現出如此這般的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