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煙花易冷,婊子無情。
道出了短暫美好與淒涼鈍痛,映照著世間種種溫情與悲怨。
今夜,應不會再有悲怨。
煙花閃動著景都繁華,一簷一角時隱時現,次次勾畫著一方盛景。
一簇煙花或有遺憾,簇簇煙花卻能暖人心田。
沒有稍縱即逝的淒然,亦沒有滿是冰霜的感觸,煙火連連綻放,每每迎接著張張笑臉。
沒有落幕,便就不會有失望。
百姓足能望著煙花入睡,亦能在盛世煙花下沉醉。
人們也從起初的欣賞,變成了現下的舞動。
柳霖霖的舞姿是絕豔的,倘若她有十分美貌,那在她抬腿展臂間便已有二十分。
十分為滿,多出的那十分則是一種靈動,“靈”字通著雲闕仙娥,“動”字通著宇宙萬息,寰宇之內生生不息,周而複始。
景都花魁絕非隨意選之。隻是,曾驚豔景都城五年之久的極妍盛姿,至此便要獨留深院,再難一觀。
沈安若是唯一的觀舞者,她呆怔,她癡迷,終也隨之起舞,澆酒退拙。
“澆酒退拙”是一個新詞,專為沈安若而設。
她的肢體實在過於僵硬,毫無半分美感,倒有著十足可愛。
唯有不斷飲酒,才能使自己柔軟下身體,醉步飄逸。
一杯不夠,那就一壺;一壺不夠,那就拎起酒壇從上澆下。
在酒壺與酒壇遍地散碎之刻,她還真就有了幾分柳霖霖的樣子,兩姐妹的舞姿也漸漸同步
——此生,能與知己共舞,實乃妙哉至極,萬金不換。
——此生,能與知己共醉,實乃沁人心脾,醉睡魂牽。
沈安若沒有醉倒,隻要煙花還照耀著天際,她就絕不會倒下。
若將煙花視為一瞬溫情,那未有停歇的煙花便就是一片溫情海洋,人隻需靜躺在海麵上,無需睜眸,就能感受到次次暖光。
與其同在太師府的齊麟,雖也在狂飲佳釀,卻比沈安若多上了一抹憂愁。
使他不快的並不是熟悉的一景一物,也不是伴在身旁的趙瑾睿,反倒是一份缺失。
——一旦習慣被打破,往往最痛。
昔日習慣了笑顏,習慣了某人的存在,習慣了該有的節奏,一旦沒了,就容易讓人悲懷。
所悲懷的倒也不是失散的某個人,而是,難以再現的某種景象。
景象中自少不了溫馨與歡愉,更有使人淚流的遺憾。
現下,三兄弟已少一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又要如何忽略,如何取代
齊麟還不習慣蕭文景的退離,往年酒過三巡,蕭文景也會率先吟詩作對。
酒後的狂言,大概沒人會在意,可誰又能懂狂言實則是在釋放著壓抑與克製。
平日裡,衣冠楚楚慣了,一板一眼慣了,好不容易能借醉狂語,豈不就要暢快淋漓一番。
齊麟不禁乾笑,也不由搖頭。
這是他今晚唯有的表情與肢體動作,似帶著譏嘲,也帶著幾分自憐。
譏嘲與自憐中,到底是苦是澀,恐也無人能懂。
“阿睿,明日安若便會拜在你爹門下,學習兵法謀略。若,你閒來無事,也一同去吧。”
“我?”趙瑾睿一臉驚然地指著自己,“大哥,就我這吊兒郎當的樣子,能學到什麼啊還是算了吧”
齊麟淡笑搖頭,“不可算。至少,你也要學會吟詩作賦”
趙瑾睿猛然繃臉,垂眸低聲道“往年,二哥也都會在此的假如,今夜二哥也在的話,此刻,大哥與二哥也該對對子了”
“昔日,二哥吟出的對子,不是花月,便就是大襄的錦繡河山;而,大哥你呢,每每吟出的都是憤怒與悲情好似有要殺人的架勢”
“二哥的詩詞有多美,大哥你的詩句就有多悲怨那時,我還在想,二哥生來便有接下大襄錦繡山河的身份,他內心能敞亮寬廣,能去歌頌大襄盛世,是不是也算是好事至少,他將來或能繼位,定也會守下他內心中的一方盛世”
“大哥你呢,其實多悲怨點也好你將來是要成為鎮北王的,注定要去誅滅奸臣,殺儘敵寇你能看到百姓疾苦,也算是百姓之幸隻是,依你的脾性,一旦殺起魚肉百姓的貪官汙吏,就絕不會輕易收手,定會不死不休屆時,海晏河清,一片清朗,那像我這種整日遊手好閒的人,是不是也該遭人唾棄了”
“如今,二哥真的繼承了九五之尊,大哥你也真的成為了鎮北王,我呢倒還沒被百姓唾棄,隻是大哥與我對飲已感無趣是啊,我不會吟詩作賦,也沒有天縱之才,又如何能與大哥您在學問上一較高下呢”
他緩緩抬眸,眸中流動著千百滋味,似要哭泣,“不過,大哥不知的是這樣的日子我已獨自度過了兩年今夜能與大哥再次共飲,已是我期盼已久的奢求大哥在外漂泊兩年有餘,應也會念起往日種種,而我每年也會在這熟悉的房屋內忍受著剜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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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麟皺眉苦澀,一腔酸楚再難自持,“我何嘗不想回望故人在我又何嘗不想追憶能尋景隻是,這無情的世道,實在太可恨它能奪走親人性命,也會帶走昔日美好人生到頭來,不免獨留悲憤年輕時,為不得誌而悲憤;上了年紀後,又為舊人舊景而悲憤”
趙瑾睿一瞬淚流,卻還是展露出了微笑,“所以啊,大哥想讓我隨父研習,那我就去。我本就不如大哥你聰慧,再不多多研習,又如何讓大哥繼續帶著我玩呢大哥放心,我會好好學的;再說,有鎮北王妃在,我也不會感到孤單無趣”
他說完,飲儘一杯酒,又伸出空酒杯,道“隻是今夜阿睿隻想與大哥不醉不休,共飲到天亮。”
“好,那我們就醉眼迎朝陽!”
此刻,柳霖霖和沈安若已驟停了舞姿,正在怯步緩退。
她們微躬著身子是那般得卑微,又是那般得彷徨,仿佛犯了什麼大錯。
美輪美奐的舞姿,自能使男人瘋狂,卻也容易遭受男人謾罵。
能被視為極盛美景,就能被看作惑亂誤國。
自古對美人的評價,都是好壞參半,褒貶不一。
妲己能禍亂朝綱,西施也能忍辱救國。
男人常言女子微不足道,卻又能將千錯萬錯推在女子身上。
——妲己比紂王出名,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西施沒有範蠡有能耐,也早有結論。
沒有範蠡的計策,西施又怎能完成複國大計?
大概沒人會覺得範蠡設計西施引誘夫差,乃是小人行徑。
若按道理來說,偌大的越國即便亡了,也輪不到一位小女子犧牲色相救國。
既靠女子救國,又為何還要襯托出範蠡的舉世無雙,還編造出了西施與範蠡泛舟五湖之上的種種結局。
或許,這便是女子需要依仗男人存活的最好憑證,也是這世道對女子的最大不公。
試問,世間能有幾位西施?
在屈指可數下,西施能成就如此偉業,卻還要屈居謀臣之下,豈不可悲?
所有人都在幻想著越國滅掉吳國後,範蠡與西施的美好餘生,可生活在吳國深宮內的西施,在片瓦不留下,又怎能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