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瑙城的夜依舊很冷,齊麟竟望著篝火入了迷。
火光暖暖,如鏡跳掠,閃過張張笑臉,更融洽了心田。
在那光火迷離間,齊麟悄然彎下眉眼,映著紅澤似也看到了昔日母妃的身影。
她總是最耀眼的一人,引得星星斑火不舍離棄,照亮著她的一顰一笑。
她在軍中一直都是最特彆的存在,卻不因她是個女人。
若說,從一群大老爺們中找出一個女人,應不算什麼難事。
無論是裝束,還是身軀都能顯而易見。
可,假如女人披上重甲,攏起束發,與萬千將士無甚差彆,恐也會淹沒在人海之中。
然,顧英鳶不會被淹沒,她的體態是那般得與眾不同,能被一眼認出,且還能瞬間成為焦點。
——過於強壯的男子,即便再威武不凡,也總會透著一股好勝之氣。
——文文弱弱的男子,就不免有些含蓄了,倒不像女子,卻也總透著不乾脆。
——能在鎮北軍中立足的人,不說各個武力稱雄,也都稱不上孬種。
但,他們好似總欠缺一些派頭和精神頭兒,不知是皆出自百姓家,還是習慣了依令行事,就是無法凸顯出來。
顧英鳶則完全不同,她的肢體動作既不缺少霸氣,又略帶柔美,腰板筆直、昂首挺胸間又毫無高人一等的距離感。
她的微笑很暖,眸光更暖;她對將士們如兄弟,對百姓也如同親人;她是一個謎一樣的女人,能揮出最淩厲的槍法,亦能舞出最動人的舞姿。
她從不吝嗇展示自己,卻又永遠和“妖媚”兩字扯不上關係。
她從不隱藏關愛,縱使要為無衣遮體的士卒包紮傷口,也看不出一絲曖昧。
她大方得體,每個姿體動作又是那般得光明磊落,就連每個眼神都純淨無比。
——痛就是痛,甜就是甜;苦澀就是苦澀,憐惜就是憐惜,沒有雜色,哪怕一絲都沒有。
她就像是一塊美玉,走到哪裡都純白無瑕,就算沾染上再多灰塵也改變不了她的冷素。
她就仿佛不屬於凡塵,如星月般閃爍,縱使被吸附在墨藍色的夜空中也不染一絲塵埃。
——冷素是常態,亦是她的態度,可冷素下又能每每綻出最真實的情感。
當然,她也有動人心弦的一刻,亦有嫵媚妖嬈之時,卻也隻屬於齊烈,隻在齊烈麵前展現。
現在,就在那圍滿士卒的篝火旁,顧英鳶仿佛又在翩翩起舞,還是那熟悉的舞姿,亦是那張熟悉的笑臉。
將士們燦笑著,一邊鼓著掌,一邊把歌唱。
“碧空如洗映晴嵐,我欲獨步上雲端。風拂翠葉聲聲慢,紅萼微綻露中鮮。”
“朝迎旭日金光灑,暮送斜陽紫氣環。不畏浮世侵傲骨,隻將清韻繞人間。”
“春來花開滿枝燦,夏至葉茂綠似潭。秋霜來時葉未染,冬雪覆頂眼更寬。”
“世間萬物皆變換,唯有淩霄誌愈堅。願為蒼穹一孤雁,長嘯九天任飛翻。”
“淩霄賦”,賦淩霄,唱儘風葉花暖,朝日暮夜;風霜傲骨,清韻人間。
誰能想到,齊麟一直都未道出的“淩霄賦”竟是一首歌謠,且是老一代鎮北軍人人都會唱的歌謠。
要說這歌謠中隱藏著什麼絕世武功,應純屬虛構。
隻是,陰陽兩極,萬物交替,自有眼界與心境。不困於眼前,四季皆廣闊的心境,又絕非人人都能做到。
沈安若當然也做不到。
不過,她也像極了顧英鳶,因為齊麟之所以能看到母妃的身影,全因她就在燈火闌珊處。
雖多了幾分清冷,她亦無法融入將士們的歡愉中,卻也能從她的臉上看到一抹暖笑。
或許,這恰又是她的可貴之處。
眼下,她不僅是鎮北軍主帥,還在北疆、乃至整個大襄賺足了名頭。
正如張守弘死前說得那樣——沈安若滅掉十萬北戎先鋒軍後,已在百姓心中成了巾幗不讓須眉的大英雄,再加上收複雲瀾城,也足能與顧侯爺並肩。
齊麟反觀自己,還真是一無是處。這些年他非但沒為百姓做過任何,就連鎮北軍中各個身負要職的將士是誰,他都不知曉。
不然,他又怎會不知鎮北軍現任糧草督運趙宏是個怎樣的人呢?
要知道,糧草督運可是至關重要的職務,遠的不說,就單說運送糧草這事,隻要慢上幾天或出現任何紕漏,就極有可能導致全軍覆沒。
在這種情況下,沈安若完全可以將齊麟踩在腳下,亦能完全取代齊麟,成為北疆的女皇。
這也是普遍心理,世上多的是看不起自己丈夫的女人,總以為比丈夫強了,就可以用蔑視和不屑的態度與丈夫講話,甚至嫌棄到分床而睡。
這種心理有錯嗎?要按動物法則自也沒錯,可要按情分和世俗就有人不願了。
這與“男尊女卑”無關,而是在強調不忘本初和真情實感。
但凡細想一下,當初是為何嫁給這人的,也定能堅守下互相尊重的原則。
至於,感恩,感念,那也全憑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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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若之所以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全因齊麟才是她的中心,她不會取代齊麟成為鎮北軍的魂,更不會舍掉齊麟成為鎮北軍的主心骨。
她在給齊麟留位置,最中央、最耀眼的位置,這個位置她跨不過,也不想跨。
齊麟自明白她的用意,但凡她有一絲輕視,那此刻的齊麟也會成為多餘之人。
——有她沈安若就夠了,她自能與眾將士有說有笑,亦能成為眾人心中的焦點。
或許,齊麟該去感念她,感念她還能給自己留下顏麵。
但,這卻又是齊麟絕不想看到的結果。
——有時,男人就是這般矛盾,既想讓自己的娘子強如女皇,又想得到女皇的尊重。
——調換性彆應也一樣,哪個女人也不想被丈夫舍棄,因為舍棄本身就是一種否定。
齊麟還是想看到沈安若該有的樣子,身為鎮北軍主帥該有的樣子。
——這就好比爺爺管教孫子,遠不比爹爹管教孩子來得順理成章。
——孫子有錯,爺爺難免難過,但,做爹爹的更是難辭其咎。
齊麟自然不是爺爺,沈安若也不可能是爹爹。
即便,沈安若想成為“爹爹”,也要再向前跨出一步。
而,這一步也是她與顧英鳶唯一的差距,那便是擔當。
要說“擔當”,那就不能隻說承擔責任,什麼責任都承擔的人也是活傻子。
正確的理解方式則是要將“擔當”一詞拆分開來,先明白何為“擔”,再去考慮如何“當”。
所擔的可以是天命、皇命,也可以是一方百姓、一澤沃土,亦可以是信仰、信念。
“當”則是敢於直麵,去履行和自己職責對稱的使命,亦有應當的意思。
再細品“擔當”一詞,多少有些強製、必須要怎樣做的意味。
將“擔當”兩字分開後,再去逐一解讀,就會充滿思考和選擇性。
——首先,要擔何事?為何而擔?其次,要當何人?為何要當?
隻要沈安若能想清楚這四個問題,那她也定能真正成為顧英鳶。
——也罷,她這女人吧,有時很軸。說她聰明吧,也挺聰明;說她笨吧,也挺笨。
齊麟已決定現場教學,他要使沈安若明白,在學會擔當前,還要先學會拿捏人心和心理較量。
說白了就是陰謀詭計,陰謀詭計這東西可以用在敵人身上,亦可以用在下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