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她來借本筆記馬上就走,有時會在他家呆上半天。他家二樓是譚子恒的地盤,廚房客廳廁所在一樓,譚儘想找個由頭上去都難。
所以,即便是林詩蘭一周來幾次,她依舊對他的存在毫無察覺。
冥思苦想後,譚儘決定改變他家客廳的格局。
沙發、電視,電視櫃被他全套移到了二樓的樓梯附近。
家裡一貫沒人說他。譚儘如此大動乾戈,他們也沒來問他為什麼要把家具搬來搬去。從此以後,沙發被譚儘霸占,林詩蘭要上樓找譚子恒,總能看見他。
而且,活動區域變成客廳後,離門最近的譚儘自然地變成了開門的負責人。
門鈴一響,他便懶洋洋地溜達過去,問一句“誰呀?”
林詩蘭老實地報上姓名。
譚儘給她開門後,林詩蘭通常會問“我來找子恒哥學習,他在家嗎?”
如果譚儘回答在,林詩蘭會點點頭,往二樓走;他要回答不在,她就不會進門,直接回家。
他們的對話也僅停留在這兩句了。
六月,譚子恒高考結束後,林詩蘭更常來找他了。
她每次背著一堆書來他家,仿佛要學個昏天黑地,但他哥屋裡的學習氛圍卻明顯比之前鬆弛了許多。樓上的陣陣笑聲傳進譚儘的耳朵裡,不知譚子恒說了什麼逗她發笑,他們聽上去好快樂。
放假了,林詩蘭不再穿校服。
她自己的衣服大多風格休閒,各種短t恤配上一條寬鬆的褲子,她素淨的臉上不抹脂粉,顯得乾淨秀麗又青春無敵。
她不像上學時,紮著一絲不苟的馬尾。林詩蘭通常長發披肩,或者綁兩個簡單的麻花辮。
譚儘覺得她的麻花辮造型很可愛。
每次她梳那個發型,他都很想多跟她說兩句話。
“我來找子恒哥,他在嗎?”
門外,露出少女的半張臉,麻花辮尾巴的翹起來,精靈俏皮。
回答一個“在”字之後,林詩蘭就要走了。譚儘望著她的小辮子,想要搭話,又不知道說點啥。
她歪著腦袋,奇怪地看著支支吾吾的他。
譚儘也想效仿他哥,說點俏皮話惹她發笑。腦子一抽,他語出驚人。
“他在。嗬嗬,你來找我哥假學習啦?”
“啊?”林詩蘭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假學習?”
一雙微慍的杏眼盯著他看,譚儘四肢冰凍,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先是出言譏諷,現下笑裡藏針。沉默的對視中,林詩蘭對譚子恒的弟弟不好的印象,漸漸複蘇了。
她可不肯吃悶虧,嘴皮子一動,便把那話給他噎了回去。
“我假學習也是學啊,比不學習的好。”
“……”
譚儘沒想到,林詩蘭有關注到他不學習的事,四舍五入,她已經充分注意到他了。
他臉皮厚,被說“不學習”也不生氣,甚至他還很高興,自己終於在林詩蘭那裡有了存在感。
這天之後,譚儘開始有勇氣和林詩蘭搭話。
這天之後,林詩蘭心中,她與譚儘正式結下了梁子。
林詩蘭穿新裙子,在小區門口碰到譚家兄弟,她跟譚子恒打招呼。
譚子恒沒注意她的裙子,路過的譚儘倒來了一句“你穿新衣服啦?”
她感覺他說這話沒安好心,警惕地擺出防禦姿態“關你什麼事?”
摸摸腦袋,他說“沒啥,就是樹下賣西瓜的大媽跟你撞衫了,提醒一下。”
林詩蘭憤怒叉腰。譚儘快樂傻笑。
過幾日,譚儘買了新球鞋,擺在電視櫃上欣賞。
路過的林詩蘭抓住報仇機會,掃了眼他的鞋,輕飄飄丟下一句“這鞋假的吧。”
不給譚儘辯駁的機會,她已溜出大門。
互懟的次數多了,連譚子恒都察覺出了他倆的不和。他有意錯開他們,讓他們少見麵。
暑假步入尾聲,譚子恒被他理想的大學錄取。
譚子恒臨行前,林詩蘭拿出自己攢了大半年的錢,送他一個錢包。
她把自己的心意畫在小紙片上。
那張紙片被夾進錢包裡,一並送他了。
高二。抱著要和譚子恒考到一個大學的決心,林詩蘭繼續刻苦地學習,把自己投入題海。
譚子恒去大城市後,林詩蘭也不必再到譚家了。
譚儘以為先前他們鬥嘴,是關係變親近的信號。林詩蘭的冷落讓他回歸了現實,她並沒有要靠近他。
有時林詩蘭在學校或者小區門口,偶遇譚儘,哪怕離得很近,她不會搭話。失去“譚子恒”這個唯一的交集,他們又回歸了生分。
高二暑假,放假的譚子恒回雁縣住幾周。
得到消息的林詩蘭迫不及待來譚家找他。
按門鈴,又是譚儘開的。
他一臉興味盎然,沿用之前跟她說話的風格,吸引她的注意。
“喲,這什麼風把你刮來了?”
林詩蘭壓根不搭他的茬“你哥在上麵嗎?”
譚儘剛說個嗯,她立馬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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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隻不過,林詩蘭不知道每次她一按門鈴,譚儘不論在做什麼,都會立刻停下手中的事,用最快速度跑步到門口。
有次,他正在吃橘子,門鈴響了。
譚儘著急忙慌咽下橘子瓣,橘子在喉嚨一卡,把他卡得岔了氣。他一邊拍著胸脯,一邊衝向門口。
用一貫的悠閒姿態替她打開門,他喉中不適,打了個嗝。
林詩蘭問“你哥在嗎?”
譚儘點點頭,揮手讓她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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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5章結怨錄(22)
她走了兩步,感覺他的行為和平時不一樣,說不清是因為什麼,林詩蘭返了回來。
“你怎麼了?”
譚儘正想回她“沒事”,一張嘴,又打了個嗝。
橘子吞得太快,害他打嗝不止。
發現了譚儘的不舒服,她招招手,讓他到沙發坐下。
林詩蘭有一套管用的止嗝方法。她看他嗝得難受,沒功夫跟他慢慢解釋,直接上手。她站立在他身旁,左手中指塞住他的左邊耳洞,右手中指塞住右邊的,兩手的大拇指再抵住他的鼻子,將鼻孔堵住。
她的手冰冰的,卻很軟。
譚儘乖乖地坐著,一動也不動。奇異的姿勢,她的雙手在他的臉上展開,封住他的聽覺與嗅覺。
他緊張極了,兩隻手抓緊沙發的布料,垂眼看著地板,不敢看林詩蘭。
空氣稀薄,譚儘打著嗝,聲音被捏得細細的。
他小聲問“你要憋死我嗎?”
“是啊,”她說“把你的嘴閉上。”
領會到,她的指令是字麵上的意思,譚儘照做,憋氣閉嘴。
不一會兒,林詩蘭鬆開手。
譚儘大口喘著氣,撫著自己的胸脯調整呼吸。
氣順之後,他驚奇地發現,嗝止住了。
林詩蘭眼中有得意的神采。
她抱著手臂,等待著譚儘的道謝。
他臉上,薄紅未消,大概是緣於先前的缺氧。
眨眨眼,他臉頰小紅痣豔豔,嘴唇艱難地動了動,說出的,居然不是“謝謝”……
他說“真希望,你不找譚子恒了。”
一整天,林詩蘭在腦中反複回想著譚儘的這句話。
每個字拆開,她知道意思。合在一起,她又猜不太準。
回家後,躺在床上仔細琢磨,她最終悟了。
譚儘,不想她再接近他哥。
——所以,他想表達的是他討厭她!他家不歡迎她!
這個結論,林詩蘭越想越確信,越確信她就越氣。
——憑什麼啊?!
譚儘有那麼討厭她嗎?為什麼?
因為她每次按門鈴,他要開門,所以他很煩?
因為她找他哥寫作業,說話太大聲,打擾到他看電視?
因為她身為外人,占用了譚子恒陪他踢球的時間?
好像都有道理。
但再怎麼說,她剛幫完他,他就對自己惡語相向,發泄怨憤了嗎?!
好吧!他看不慣她,她也懶得理他。
合不來的人,以後不來往就是了。
林詩蘭在心裡,把譚儘這個人物,蓋上了“不友善”的印章。
高三。
林詩蘭全力備考,心無旁騖。
這一年的雨季,雨水充足得令人害怕。
高考,林詩蘭正常發揮,考上了她媽一直希望她上的專業與學校。那是全國名列前茅的一流大學,她為她媽賺足了麵子。
收到錄取通知後,林詩蘭睡了很長很香的一覺,夢裡雨聲不絕。
七月一日,林詩蘭的生日。
林詩蘭不過生日。
這個日子她不記,她媽媽也不記,但譚子恒記得。
之前生日,譚子恒親自送過她帆布包。高中畢業這一年的生日,他送了她一串水晶珠串,有心地托他弟轉交給她。
一拆開禮物盒,見到珠串的第一眼,林詩蘭就喜歡它。
手串的顏色,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怎麼能送得那麼正好呢?
林詩蘭迫不及待把它戴到手腕上。
“幫我謝謝子恒哥。”她衝送貨的譚儘喊。
譚儘落荒而逃。
這份禮物,他捂了一個高中。
最終,借由他哥的名義,交到他喜歡的人手裡。
他見到她開心的笑容,不知道她是喜歡禮物,還是喜歡送禮物的人。
不能細想……
他早知,林詩蘭與譚子恒心意相通。
說他哥送的,她至少願意戴一戴它。
林詩蘭。
譚儘總是悄悄地望著她。
門鈴叮叮咚咚響,組成她的名字。
小樹林的火光中,藏著她的名字。
籃球場的觀看席,寫滿她的名字。
他總是在心裡,偷偷念著她的名字,再偷偷埋起來。
“林詩蘭,生日快樂。”
18歲生日的那場雨。
她笑的時候,他也在笑。
本章完
第56章誓中結(12)
送出的手鏈,不是譚儘暗戀故事的結尾。
他被自己第一誌願的大學錄取,那所大學和林詩蘭要去的大學離得特彆近。就算她去向大城市,譚儘仍舊追隨著她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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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出的手串,是他們故事的開始。
——原本是那樣的。
同年的7月中旬,南嶼市遭遇特大水災,雁縣是受災最嚴重的地區。
雁縣地處低窪,背靠大山,三麵環水。
洪災期間,山洪爆發,雁縣通往外界的道路橋梁被儘數衝毀。全縣斷電斷糧,救援工作難以進行。
避難的雁縣居民,幾乎全部躲進了地勢較高的石化廠。
譚儘的父母在逃難的路途中,與譚儘失散。他們擔驚受怕地呆了兩天,以為兒子已經凶多吉少。
第三天,新一波避難的人來了,譚儘也在其中。
他不僅沒死,還救了一個女孩回來。
林詩蘭在水災中失去了母親。譚儘找到她的時候,她被困在一輛小轎車的車頂,神情呆滯。洪水淹到她的腳腕,她卻不肯離開那輛車。
“我媽讓我等著她回來。”林詩蘭對他說。
譚儘四顧,轎車周圍已是一片汪洋。他狠下心,將她拖上自己的浮板。風雨飄搖,她伏在他的肩頭,哭聲撕心裂肺。
石化廠裡呆了不少的人,這裡卻沒有存儲的食物和水。
雁縣宛如一座孤島,大家焦急地等待著,沒有人知道救援何時能夠到來。雨聲不絕於耳,對死亡的恐懼在人群中蔓延。
被譚儘帶到石化廠後,林詩蘭一直呆在角落,一言不發。
期間,有一個穿校服的女生路過她。沒人注意她們的時候,女生往林詩蘭的手裡塞了半包餅乾。
那人是譚儘的同班同學,蘇鴿。
三模作弊,被全校通報後,蘇鴿再沒有在鎮子上露過麵。奶奶死了,爸爸被她親手推進井裡,蘇鴿本來也不打算活過這個雨季。
呼嘯的狂風暴雨裡,人人自危,唯獨蘇鴿氣定神閒,麵容鎮定。
她借著給餅乾的時機,看清了林詩蘭的樣子。
——她正看著地麵發呆,臉蛋白白的小小的,長睫下的陰影讓蘇鴿聯想到蝴蝶破碎的翅膀。
原來這就是譚儘喜歡的人,他拒絕她告白的原因。
蘇鴿停留了太久,林詩蘭抬起頭。
匆忙將餅乾往她手中一塞,不等林詩蘭說話,蘇鴿便走開了。
次日,水位暴漲。
雁縣附近發生巨型滑坡,河道下遊,漲起的水迅速倒灌,淹入鎮子。
房屋塌陷、道路分崩離析、樹木連根拔起,被衝走的人們漂浮在大水中無異於一顆小石子……泥水卷起它所看見的一切,無情地帶走。
滾滾洪流湧進石化廠,無措的人們被迫往廠裡的更高處逃。
譚儘走在林詩蘭旁邊。他淌著水,加快步伐,留心觀察著升高的水麵。
突然,他聽到隊伍前方的爸爸急促地喊了聲他的名字。
抬眼的那一刻,耳朵也接受到信號。
譚儘用儘全身力氣,把林詩蘭往身後重重一推。
洪水衝毀了石化廠的設備。儀器內部突發短路,儲存在管道中的大量易燃原液被瞬間點燃。
霎時間,整個廠子淪為焚化爐。
林詩蘭看見,石化廠高高的天花板。她仰麵向下倒去,一串爆裂橙色的火團在她的眼前炸開,下一刻,厚厚的灰色煙雲模糊了視野。
哭聲,尖叫。
眼淚,血流。
上麵是燙的火,
蘇鴿從樓梯摔下來。
由高處往低處墜落,她想起春節,家家戶戶燃放煙火。
天空中的煙花,拖著長長的尾巴掉下來,落進沉沉浮浮。
死是黑色的。
黑色的水流壓住她的身體,裹著她去往更深的黑暗。
肺裡的空氣用儘,她生命即將消散的前夕,一股微弱的力量逆著洪流扯住了她,而後,生生地將她拽了回來。
蘇鴿睜開眼睛,看見林詩蘭的臉。
林詩蘭的兩隻手抓住她的胳膊,因為極度用力,表情扭曲。她很想告訴林詩蘭不用花費那個力氣啦。
一張嘴,蘇鴿吐出了一大口的血水。
林詩蘭不斷地與她說話。穿透了風雨聲,她溫暖的話,落進耳朵裡,如此清晰。
“再堅持一下,我拉你上來。”
最終,林詩蘭成功把她拉上了鐵質爬梯。
設備平台窄小,原本是給工人短暫休息的地方,現在卻容納了三個人林詩蘭、蘇鴿,譚儘。
石化廠的爆炸,得譚儘相助,林詩蘭隻傷到了皮肉。而蘇鴿和譚儘,都被大麵積燒傷。
譚儘最初是有意識的。他和林詩蘭一同被洶湧的泥水衝走,皮膚剝落的劇痛使他能保持清醒,找準時機,譚儘抓住了大油罐外層的鐵爬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