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這一生,功罪參半,難以評說。
幼時聰明穎悟,備受寵愛;十歲登基,有張居正輔政,師徒融洽,國勢蒸蒸而上;親政後的十幾年,也算是一個勤勉有為,英明睿智的皇帝,不然也打不贏寧夏之役、播州之役、朝鮮之役。
可是朱翊鈞在位時間實在太久了,人生如棋,前半盤下得還算不錯,可是後半盤飄了,崩得一塌糊塗。
接到朱翊鈞駕崩的消息,常洛心情複雜,說不上悲傷,卻又不能說不悲傷,隻是默然無語地呆坐著。
反倒是熊廷弼,嚎啕大哭,難以自抑,宦海沉浮幾十年,在熊廷弼心目中,皇帝對他是有知遇之恩的。
萬曆三十六年,熊廷弼硬剛權傾朝野的李成梁、高淮,指責皇帝貪財好貨,不辯忠奸,任用匪人,禍亂遼東,天下有亂必起自遼東,請殺李高,言辭偏激至極。
同樣是上書言遼事,兵科給事中宋一韓差點被杖斃了,熊廷弼卻並未責備受到責罰,隻將他平調南直隸督學。
皇帝崩了,舉國致哀。
經略衙門、巡撫衙門、遼東各府縣衙門全都掛起了孝幔。
短暫的悲傷過後,熊廷弼問常洛道:"遼東正處在最緊要的關頭,殿下卻又要返京了,臣沒了依傍,心頭惶惑莫名。請問殿下,接下來該如何收束?"
常洛想了許久,說道:"前年父皇召見你,你說遼東戰事急不得,就頗有見地。遼東之病,在裡不在表。治遼東的病,隻有安民心、強軍心兩味藥,
薩爾滸之戰,殲敵近六千;界藩之戰,殲敵近八千。光這兩仗相加就有一萬四千人之多了。這麼短時間死這麼多人,眼下寒冬將至,建奴該老實一段時間了。"
熊廷弼道:"臣也是這麼看的。眼下最緊迫的任務是敦促難民返鄉,收秋,囤積糧食,整修房屋,準備過冬。但這樣輕輕放過建奴,臣實在心有不甘了。"
常洛苦笑:"努爾哈赤死後,繼承汗位的一定是皇太極。這廝機深謀重,眼光獨到,比他老子難纏一百倍。所謂哀兵必勝,倘若這個時候對建奴用兵,其實是幫皇太極凝聚人心,塑造威望。"
熊廷弼見太子口口聲聲不離皇太極,頗不以為然,道:"代善行二,實力遠比皇太極強勁,繼位的可能性也極大。"
常洛搖了搖頭,"代善根本不是皇太極對手,建州將來一定是皇太極掌舵。"
過了兩天,從赫圖阿拉傳來消息,皇太極靈前繼位,改年號為"天聰"
太子果然目光如炬,洞幽燭微,熊廷弼佩服得不得了,請示應對之策。
常洛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皇太極脾氣秉性與努爾哈赤截然不同,少不得派人過去試探打探一番,挫挫他的銳氣。"
熊廷弼問:"崇煥多次前往赫圖阿拉,熟門熟路,這次還是派他去嗎?"
常洛道:"前幾次派袁崇煥過去是和他談判。這一次我們連打兩次大勝仗,還和他談什麼?
傳旨,以孫傳庭為招撫使、瞿式耜為招撫副使,前往赫圖阿拉,宣召皇太極前來撫順領罪,膽敢違抗,斬儘殺絕!"
熊廷弼豎起了大拇指,"殿下威武!"
萬曆四十八年十一月十六日,孫傳庭、瞿式耜從撫順關出發,前往赫圖阿拉,高迎祥、羅汝才各帶一百五十名錦衣衛手持砍刀、斧頭跟隨,向導是李如柏。
一路上,李如柏不斷向孫傳庭、瞿式耜介紹建州的風土人情以及努爾哈赤的眾多兒子。
對於皇太極,李如柏講得尤其多,稱此人極具野心而且手段高超,是個很難對付的腳色。
孫傳庭一路上細心觀察沿途的山川河流,村莊堡寨,牢牢記在心中。
皇太極事先己得到了李如柏的書信。
信中,李如柏盛氣淩人,說這次派招撫使到赫圖阿拉,是朝廷和皇太子給建州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建州怙惡不悛,死不悔改,一切後果自負,要皇太極親自到古勒城跪迎招撫使。
皇太極如今也是大汗了,看到此信勃然大怒,大叫:"如柏無禮!如柏無禮!"
孫傳庭、瞿式耜一進入建州地界,阿敏就向皇太極報告:
"明國來了一大拔人,騎著高頭大馬,穿著飛魚服,人人拿著大刀、斧子,打著飛龍旗幟,上書【奉旨招撫】,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何以處之?"
皇太極聞報,著實氣得不輕,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剛剛上位,立足未穩,明軍的大炮又好生厲害,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捏著鼻子忍了吧。
孫傳庭一到古勒城地界,就受到了阿敏的攔截。
古勒城並不大,其城建在古勒山上,扼守住了通往赫圖阿拉必經的隘口,山勢陡峭,東、西、北三麵是懸崖絕壁。
城上布滿密密麻麻的箭垛,垛後士兵俱彎弓搭箭,此外還有投石機幾十台,城下挖有深達丈餘的塹壕三道。
看得出來,建州在此用力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