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的喪期結束了,全國除孝。
五月初九日是新朝的第一次大朝會,常洛召集在京從五品以上文武官員在文華殿議事。
當王安手執拂塵走上前來高聲唱禮時,常洛擺擺手,說道:
"山呼萬歲,朕就萬歲了嗎?笑話!時間就是生命,浪費人的時間就等於謀財害命,從今以後的朝會,無論大小,有事說事就好了,所有虛禮一律免了!誰有事,速速走來!"
畢自嚴第一個上前,拱手說道:"老百姓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臣開門卻隻有一件事——錢和糧。"
"陛下去年就召見臣,定下了全國核查天下人口數和田畝數的調子,可是大半年過去了,連北直一省的人口數和田畝數都無從核查起。"
"如果連人口數和田畝數都查不清楚,想要改善朝廷的財政狀況,就完全是一句空話。臣為此憂心如焚,請陛下指示一條出路。"
北直尤其是京師,是功勳顯貴、皇親國戚、文武大臣、富商巨賈最多的地方,自然也是人口隱匿和土地兼並最嚴重的地區。
明朝麵臨三個最根本性的問題,第一個便是財政枯竭,第二個便是軍事失利,第三個便是政治混亂,這三個問題互相糾纏在一起成了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
因為財政枯竭,所以無法長久支撐大型軍事行動,反過來使財政困境進一步加深;
要改善財政狀況,又必需依賴強有力的執政團隊和官僚係統從帝國各處汲取財賦資源。
而明朝的執政團隊和官僚係統,在經曆了嘉靖、隆慶、萬曆三任皇帝長達百年的內鬥之後,已殘破朽壞不堪,不僅不能從地方汲取財賦供養整個帝國,反而成了寄生在帝國體內的大毒瘤。
北直是官僚係統最強勢的地方,常洛選擇首先在北直清查人口和田畝,所遇到的阻礙無疑是最大的。
這一塊硬骨頭如果能啃下來,彆的省自然不在話下。
這一塊硬骨頭如果啃不下來,彆的省自然有樣學樣。
畢自嚴的一席話說完了,本就寂靜無聲的朝堂之上更加死一般的沉寂。
常洛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大臣們的神態表情儘收眼底,他希望有人能夠挺身而出,對畢自嚴的話作出回應。
然而令他無比失望的是,所有的人都泥塑木雕般站著,仿佛這件事跟他們毫無關係。
常洛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果然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更難,想要讓既得利益集團吐出已經吃進肚子的肥肉,遠比要他們的命難。
在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常洛終於說道:
"諸位愛卿,既然無人發言,那朕便來說幾句老生常談的話。如今國事艱難,第一大難處便是府庫空虛。
要想充實府庫,就得整頓稅賦,要想整頓稅賦,就得清查人口和田畝。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朕卻不厭其煩說了無數遍。話不多說了,諸位愛卿就帶個頭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滿堂文武大臣還是沒有一個肯響應的。
常洛隻好說道:"既然無人帶頭,那朕就把這個頭帶了。畢自嚴,那就先從朕的皇莊查起吧。"
皇莊之名始於明憲宗沒入曹吉祥的田畝為宮中莊田,到武宗時期達到極盛的三萬七千頃之多。
而勳貴、外戚、太監狐假虎威,借著皇莊的名義擴充自己的莊田,也隨之達到了最猖獗的狀態,汲及的田畝數竟然超過二十萬頃。
大量老百姓被以各種名目剝奪田產,淪為佃農,社會矛盾尖銳,隨即造成了正德年間的劉六、劉七之亂。
嘉靖登基,意識到皇莊政策已經危及自身寶座,遂下決心清退皇莊莊田。
嘉靖任命都給事中夏言負責此事,清退皇莊二萬頃以上。
而對於勳貴、外戚、太監的莊田清退受到重重阻撓,見效很慢,用了近三十年時間隻清退了四萬頃左右。
不過嘉靖對於清退莊田的態度,算是遏製住了勳戚兼並民田的勢頭,這是嘉靖一項了不起的德政。
張居正執政時期,始終致力於改善財政狀況,對於土地兼並一直進行嚴厲的打擊。
可是張居正死後三十年,在朱翊鈞的壞榜樣的帶動下,不僅是北直隸,陝西、河南、山東、湖廣、南直、浙江的土地兼並愈演愈烈,失地農民與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