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斜陽西沉,一道彎月掛上枝頭,園中漸漸晦暗下來。朱權撫須道“駱將軍,雖則你我不當私見,但足下乃是故友之後,倘若本王拒之千裡,未免失卻禮數。”駱玉書奇道“莫非王爺與家祖相識?”朱權點了點頭,歎道“正是。唉,天末涼風,白發多時故人少。”頓了一頓,緩緩道“當年四皇兄靖難克捷、得登大寶,方翰林因堅持不允起草即位詔書被誅十族,令祖亦在其中,想必你是知道的。”駱玉書道“不錯,這事是有的。”
朱權歎道“四皇兄起兵靖難初時,姚少師便斷定王師得勝之日,方翰林必不肯降,力勸皇兄饒他一命,皇兄業已答允。以皇兄對少師之言聽計從,末了竟至食言,恐怕正學先生也是激切太過。”他口中所說的姚少師便是朱棣靖難第一功臣謀士姚廣孝,正學先生乃是方孝孺之號。
駱玉書暗道“寧王突然提起方先生之事,不知是何用意?”回道“太宗皇帝當年開疆辟土、文治武功,自是難逢的聖主;正學先生不背故主、亡身殉節,亦不失儒者風骨。以方翰林之才,在太宗治下本當鳳翥龍翔、前程不可限量,但其人如不追隨建文帝而死,那他也不是方孝孺了。”
朱權搖頭歎道“讀書人的倔強脾氣一上來,可比那些舞刀弄槍的老粗厲害多了。當年皇兄對方先生不可不謂禮數備至,若非方孝孺當廷折辱皇上,也不致落得如此下場。隻可惜姚少師當年奉命留守北京,未能隨行靖難,否則說不定可勸得皇上饒其一命。令祖同方翰林乃是至交,當在十族被誅之列,虧得他平日裡與人為善,朝野上下竟無一人出首,故而逃過一劫。本王早年駐軍大寧時便多聞駱少卿俠名,我隨皇兄到應天後,曾邀令祖至舍下作徹夜之談,彼此甚是相得。可惜令祖不久便即辭官歸鄉,本王亦就藩江西,自此不曾得會。”駱玉書見他與祖父有舊,不禁心下稍安,暗道“既如此,寧王或許肯放施神醫隨我們走。”
朱權又道“令祖厚德載物,倘若一心替朝廷效力,久後必登台輔。雖則他勘破世情,辭歸故裡潛光隱耀,不再過問這些俗務,卻也另辟蹊徑,從此武林中大大揚名,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知令祖一向可曾提起過本王?”
駱玉書道“家祖數稱王爺博識多通,足傾子建八鬥之才,可為天下治學者師。”朱權笑道“駱少卿謬讚太過。本朝自有宋潛溪、解春雨這等文章宗伯,區區朱權何足道哉!不過是老悖昏亂,待罪南昌罷了。嗯,猶記得洪武三十五年六月大軍入了應天,我與令祖在舍間一番促膝長談,朱某獲益匪淺,嗣後常思奉教,可惜始終無緣再會。今日得見駱公後人,亦足大慰平生。”
駱玉書見朱權對祖父如此稱道,倒似二人淵源頗深,心下暗自好奇“爺爺雖常讚譽寧王才華超眾,卻從未提及與其舊日相識,不知是何緣故?”駱中原閒暇時頗愛同後輩講述諸多好友生平趣事軼聞,倒非為了顯示自己交遊廣闊,純是生性豁朗使然,故而駱玉書、駱嘉言這些孫輩於其朋友故交也所知頗多,卻不曾聽說祖父與寧王亦有私交。他心中暗想“似鬆筠道人這般曠達不羈的武林高人,按爺爺的性子該當整日不離嘴邊才是,他老人家之所以不提道長名號,想是為了避免談及對方當年行事虧負之處,顧全他人顏麵;難道……難道寧王也是這般?”正自猜疑間,鼻中忽嗅到一股香甜之味,緊接著兩眼一陣眩暈,四肢頓覺綿軟無力,心中暗叫不妙,扭頭望景蘭舟時,隻見他麵色青白、額角淌汗,顯然也已中毒。
隻見施和浦渾身一震,手中茶杯哐啷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顫聲道“王爺,施某事主不忠、有負渥恩,論罪當死。這兩位是王府的客人、當今武林泰鬥的後人弟子,還望王爺高抬貴手賜予解藥,放他二人去罷。”
寧王一張麵龐在煙氣彌漫中愈發模糊不清,隻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道“你們以為是本王做的手腳?”施和浦道“王爺,難道這毒煙不是王府裡的五蟆七煙粉?”朱權緩緩道“不錯,但本王並未命人在香爐中下毒。時照,你眼下覺得如何?”虞時照道“王爺,這毒藥好生厲害,我幾乎提不起真氣來。”
朱權沉聲道“你快去把鳴聲叫來。”虞時照道“此刻我等儘皆中人暗算,危在旦夕,時照不敢擅離王爺而去,請王爺另遣他人去尋範老。”朱權點頭道“言之有理。菊翁何在?”隻見那侏儒老者自園外轉入。朱權怕他也靠近中毒,喝道“菊翁,你且休要進亭。”卻不明言原由。
那老翁聞言止步,躬身道“不知王爺有何吩咐?”朱權道“你作速前往鬥室,替本王將範先生喚來。”那老翁應道“是。”身子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駱玉書心下好奇“這老翁離我們尚有七八丈遠,難道這毒煙威力如斯,竟連他也中了毒?”
此時暮色四合,那老翁身影靜靜立在池邊,仿佛已與園中草木融為一體。寧王皺眉道“菊翁,你可聽見我說話麼?”那老翁道“聽見了,請恕老仆不能奉命。”朱權道“此話怎講?”那老翁道“範先生若來,老仆不是他的對手,如何還能成事?”
朱權默然半晌,歎道“原來是你暗中動了手腳。閣下到王府侍奉烹茶非止一日,投毒之機數不勝數,為何直到今日方才下手?”那老翁道“王爺世之雅士、千古風流,於我這廝仆雜役亦不失禮敬,老仆感恩至深,怎敢冒犯仙顏?我要對付的是在座這小子。”說著朝景蘭舟瞪了一眼,目光中滿是怨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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