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直視她,冷冽的寒光從他微微上挑的眼尾溢出來。
葉姑娘也仰頭看他,毫不避讓,目光裡有幾分傲氣,幾分野性,像一朵絕豔而猙獰的花。
“錚”的一聲脆響,少師劍出,滿室幽光,映目生寒。
少師貼上了葉灼的脖頸,劍鋒微微入肉。
絕世美人長發散落,脖頸纖長,鎖骨突出,眼下隻穿了一件中衣,一絲鮮血沁出落在白衣上,端的是形容嫵媚。
若換做彆的少俠,此時大約免不了生出一絲憐惜,可是李相夷心中隻有滿篇‘公道正義’,覺得這個女人好生惡毒。
少師的劍身光潤無瑕,倒映著她寒意凜然的眼睛。
葉灼也不避讓,隻偏頭看了一眼劍鋒,眼神玩味“少師?”
“嗬,真是諷刺。”
李相夷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位清焰姑娘看向少師劍的眼神,倒與旁人格外不同。交織著不解與怨恨,像是下一秒就要奪來折斷,再狠狠踩上幾腳。
“真是老天不長眼,居然還遂了他的意。”葉灼眼底寒意更甚,“葉老城主大約做夢都想要你這樣的兒子。”
這下他知道她是誰了。
傳聞中的葉二小姐。
雲城葉氏原先並不姓葉,而隻是葉赫部的首領,在大熙立國前是個遊牧民族的小部落,歸順大熙之後被賜姓葉。
葉氏不僅各方麵都自成一體,還坐擁火山和玄鐵礦,出產神兵利器——他手上那柄少師,便是出自葉氏。
說來好笑,葉氏仰慕中原文化,可中原武林並不很看得起‘狄夷之輩’——隻有在求取神兵時才會奉承對方是名門正宗。
葉氏聞名武林卻是因為一樁醜聞。
事情大約兩年前,也就是李相夷剛下山的時候。
葉城主的獨子葉淩雲天縱之資,十三歲便練成家傳絕學,擊敗了自己的父親——老葉城主分外得意,以賞劍為名大擺宴席請武林同道,實際是炫耀他的兒子。
結果宴席還未開始,葉城主的大女兒忽然發難,接連抖出三件家醜。
其一,葉淩雲不是葉夫人所出,而是葉城主蓄養的苗疆舞姬生的野種。
其二,葉淩雲根本不是男孩,葉城主為了把城主之位傳給私生子,居然撒下彌天大謊。
其三,葉淩雲跟她娘一樣是個狐媚子,私下裡跳苗疆豔舞勾引親姐姐的未婚夫婿。
武林嘩然。
葉城主氣到心疾發作,不省人事。
葉淩雲百口莫辯,當場自斷經脈,扭頭走了。
李相夷在雲隱山上就聽過他——名門葉氏百年難得一遇的劍道天才,未握筷子先握劍,一劍霜寒十四州,聽起來就是個不錯的對手。
可驟然聽聞這件醜事,他隻覺得惋惜,倒是從未想過這位葉二小姐後來如何了。
萬萬沒想到,昔日的雲城繼承人如今居然淪落青樓。
“看來你知道我是誰了。”葉灼看他眼神變化,平淡道“我殺過的人比你知道的多得多。”
“從雲城到揚州的路上,便有不下一百個。”
“而揚州城內有多少,連我自己也記不清。”
她語氣輕飄飄,仿佛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
“我很理解納蘭夫人,她有無數的理由恨我,儘管我並沒有做錯什麼。”
“可是我不懂,那些陌生人,跟我無冤無仇,有的甚至連我的名字都沒有聽過——卻那麼前赴後繼,有那麼驚人的惡意。”
葉灼語氣輕柔緩慢,卻字字都像冰塊跌落。
“那時候,想要折辱我來討好葉家的,可全都是名門正派。”她語氣極冷,握著梳子的手攥得發白,“除了隻有女弟子的峨眉,無人不摻一腳。”
“他們把追殺和淩辱一個不會武功的十幾歲的女孩子,稱為‘俠義’與‘公道’。”
“葉姑娘。”
李相夷覺得有必要為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正道’挽回點名聲。
“武林正道,也不全是如此。”
“那便如何?我便原諒他們嗎?”葉灼一副戲謔表情,嘴角微微勾起,“李門主莫不是覺得,自己跟他們很不同?”
“你什麼意思?!”
李相夷登時眉頭緊蹙,胸中一口氣憋得差點爆炸。
自然是不同!
“李門主覺得黃七、季名、樊潘、何九陽該死,因為他們侮辱的是峨眉弟子,名門貴女,甚至魔教中人之妻。”
“說白了,就是良家婦女。”
“可是白無痕、江景在你眼中並無過錯,甚至,你覺得白無痕為我贖身,迎我做妾,我當感恩戴德。”
“敢問李門主,青樓裡的這些姑娘,哪一個是自甘風塵?或被父母換了銀錢,或被人販子拐賣,還有被人騙了私奔,又輾轉賣入青樓——”
“若不是被逼到絕境上,誰生來自甘輕賤,去討男人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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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最終,是達官顯貴、武林名門,仗著滔天權勢,肆意消費姑娘們,好像這些苦難與他們全然無關。”
“明明是加害者,搖身一變就可以扮演他人的救世主。”
“施舍幾枚銀錢,便要人感恩戴德,伏低做小,還美其名曰紅顏知己,江湖佳話。”
李相夷一時語塞,被葉姑娘的眼神逼得微微移開眼。
他不是第一次直麵民生疾苦,但如葉姑娘這樣鋒利直白的質問卻是第一次。任他平日裡腦子轉得再快,此刻也被說懵了。
他竟然對自己一直堅持的‘公義’產生了一絲絲懷疑。
“李門主看不慣武林中的恃強淩弱,卻任由江湖中人對普通人為所欲為。”
“你眼裡的公平正義,隻是你們這些站在權勢巔峰上的,男人們的公平正義。”
“你跟他們相比,也不過是偽善地更加冠冕堂皇一些。”
葉灼字字刻薄,句句誅心。
從來,從來沒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
李相夷到底是少年心性,握著少師的手都氣得微微顫抖。
可是葉灼毫不收斂,反而更加咄咄逼人,一副‘你有本事就現在殺我’的強硬。
“這江湖從來就是弱肉強食,哪有公平正義?”
“你不過是覺得,正麵搏殺符合你心裡的光明磊落,用計用毒皆是下作手段。”
“可那殺人不見血的‘勢’又如何呢?”
“你可知有人無法握劍,生來就被剝奪了讀書行醫經商習武的權利,卻要他們‘光明正大’,看不起他們‘奴顏婢膝’,真正遇到性烈的,便歎一句‘可憐’作罷。”
“就像將草原上的幼狼捕回來,用棍棒馴服,然後說,狗從來便是如此,搖尾乞憐。”
“你倒是風光霽月,好生清高。”
李相夷已經快要爆炸了。
殺氣一寸一寸襲眉驚目。
少師劍氣暴漲,被他狠狠攥住,指節泛白。
“李門主自詡正道之光,但整日忙著的,不過是代替弱者原諒強權,再給比你弱的強者,製定屬於你自己的規矩。”
“什麼江湖刑堂百川院,著實可笑。”
“怎麼,這就聽不下去了?”葉灼看他忍耐得整個人都在顫抖,忽然笑道“那我勸你趕快殺我,不然接下來的話,你肯定會後悔聽見。”
她換了一種嫵媚纏綿的清甜嗓音,故意嗆他“李門主你長得如此好看,如果從小沒有依仗,沒有機會練劍,便很可能被人販子看中,賣去漠北做孌童。”
“不知堂堂四顧門主覺得如何?”
“皆是命數,自當認命嗎?”
!!!!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驚人的殺氣席卷了整個暖閣。
李相夷感覺自己的理智在失控邊緣,握劍的手都有些不穩。
他本是興師問罪來的,卻沒想先是被劈頭蓋臉一頓指責,後被莫名其妙一通羞辱。
可不知死活的清焰姑娘仍然仰著臉,目光絲毫不懼。
“就算你現在殺了我,我也不後悔殺那些人。”
“我生平唯一的悔事,是當年不該賭一時之氣,在宴席上自廢武功。”
“我該殺了所有的賓客,帶著少師劍與金銀細軟離開。”
“時至今日,李相夷也未必是我的對手。”
兩人就這麼無聲對視著,僵持許久。
最終,李相夷握著少師的手微微顫抖,劍尖緩緩垂了下去。
這便是他與葉姑娘見的第一麵。
葉姑娘的身世很可憐,但她又似乎不需要彆人的可憐。
她狠辣,犀利,刻薄,行事詭異,讓人心驚。
可偏生又驚才絕豔,令人見之難忘。
當年李相夷留下的心理陰影,跟十幾年後李蓮花被葉姑娘認出時如出一轍——
就像他跟方多病說的,這葉姑娘是那種你隻要見過一次,便會祈禱終生不要再被她看見第二眼的人。
李蓮花笑著搖了搖頭。
他大約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明白‘何以葉姑娘會愛上李相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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