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再轉過一個巷口之後,便見著有人挑著柴在挨家挨戶的扣門。
方多病一眼就覺得——那人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背脊筆直,步伐沉穩有力,雖然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模樣也十分顯老,但就是有一種沒有被生活壓彎脊梁的風骨。
他正將一捆碼的整整齊齊的柴卸在院子裡,從一位戴著麵紗的姑娘手中接過幾枚銅錢揣進懷中。
李蓮花很自然的走過去,蹲下來查看了一下被放在地上的柴火。
“這是鬆撓子和乾鐮柴?這兩種柴易燃而且禁燒,品相也好,怎麼不去柴市賣?”
那人微微驚訝,想不到如他這般的公子竟然還知道柴市的價格能賣的更高。
李蓮花今日穿了一身灰白色條紋的棉布素衣,束腰是根碧色絲絛,身後跟著的兩個人更一看就是富家公子,三人在這僻靜小巷中有些格格不入。
半晌,那人以一種嘶啞的嗓音回道“先前也去過……多賺的錢不夠交各種雜費,又不想總與人起衝突。”
李蓮花繼續搭話“西市也是更好的去處吧?飯館和吃食鋪子都是些固定用柴的客人。”
那人搖搖頭“小本生意的燒劈柴瓣子和乾棒就行,大些的酒樓為了不讓煙熏到菜品,都是用的灶炭。”
李蓮花微微點了點頭,垂眸斂下眼中的疑惑。
他原本以為,做出這麼大案子的人定是有組織的專業殺手,為了犯案喬裝打扮成妓女或樵夫,就著本職問兩句就會露餡。
現在卻發現……這思路恐怕從一開始就錯了。
“聽你的口音,是扁州人?”
“是。扁州貧瘠,活不下去,我很早就出來謀生了。”那人背起柴,向下一家走去,“公子想問什麼?”
李蓮花拍了拍衣袖,站起來道“沒什麼,揚州的生意好做嗎?”
“揚州自古繁華地,比扁州好多了。”那人挑著擔子,穩穩地向前走,兩捆柴在他肩上晃蕩,“隻不過糊口容易,想要成家立業卻是不能。”
“據我所知,稍微有些積蓄的小商販,在這北曲中買個姑娘成親的,也不在少數啊。”
那人卻沉默良久,搖了搖頭,笑容泛著一絲苦澀。
“這裡的姑娘大都是被人牙子賣來的,小時候端茶送水,長大了賣藝賣身,永無出頭之日。”
方多病湊了一句“那你買回去做老婆不是正好救了一人嗎?”
“既有人買,便又有人賣,有利可圖的行當總是會被人趨之若鶩。”那樵夫叩響了另一家院門,“除了被家人賣的,還有被偷的、被擄來的……並不是買來做老婆,就比買來做妾的更正當。”
方多病頓時訝異。
一個小小的樵夫,竟能有這般見識,怪不得惹李蓮花懷疑。
他下意識偏頭去看李蓮花,後者也瞥了他一眼,挑挑下巴,似乎在說聽見了沒,方大少爺。
葉姑娘卻忽然冷笑一聲,“是吧,連個砍柴的都知道,買人做妾並不是什麼高尚的君子行徑。”
李蓮花突然被刺,隻好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
當年說這話的是李相夷,又不是他。
再說罵也已經挨過了,不必老是拿出來鞭屍。
說話間,院門開了,一個臉蒙麵紗的女子走出來“喬大哥,柴還放在那吧……今日隻需小半擔便夠了……咳咳……這裡是兩文錢。”
女子將手中的兩個銅子小心放在地上。
“姑娘,可是身體有恙?”
李蓮花忽然踏前一步,溫聲問道。
如今天氣冷冽乾爽,並非四處柳絮花粉的春季,不容易招致過敏,而妓女靠容貌攬客,更無需遮臉。
她這般小心避免與人接觸,經濟上又顯然十分拮據,很容易猜想或許是得病了。
“喬大哥,這是……?”那姑娘猛然見著生人,嚇得倒退兩步。
“姑娘放心,我們不是壞人,你看本公子這氣質像壞人嗎?”方多病大咧咧地自我介紹“本少爺是百川院的刑探,就是想打聽點消息,放心,我們會付報酬!”
李蓮花大搖其頭。
這孩子什麼時候能長點腦子?
他花這麼多功夫套路嫌疑人,就是怕打草驚蛇——這又不是遇見江湖勢力,要靠百川院的名頭壓人,哪有一上來便說自己是刑探的?
果然那樵夫看了他一眼,便沉默地走到夥房裡去卸柴了。
方多病卻以為自己很是親和,為了表示自己的尊重,還湊過去一臉笑意的問“姑娘你怎麼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