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也比當年看得更懂了。
師兄眼界狹窄他一直都知道的,他看不慣葉姑娘,更多是因為她‘仗著李相夷偏信,連二門主都不放在眼裡’。
紫衿則太過天真又愛麵子,受不了激,葉姑娘越是從容不迫甚至反過來挑釁他,他越是要不顧一切給她點顏色看看。
所以兩個人都無法公正地去看這件事本身——
事情的焦點應該是葉姑娘有沒有惡意徇私、有沒有自負失誤造成嚴重後果,其次應該是門內管理有沒有漏洞,而不是在門人和葉姑娘之間劃分責任。
李相夷雖然沒有明著給她授權,但以她平日跟門主、院主說話的態度,門人自會以為她有什麼特殊依仗——而且在亂局中,有人斬釘截鐵地命令,他們就下意識服從,實屬正常。
最關鍵的是,那時候百川院的普通刑探對正義頗有股執著的勁兒。是他們自己想要追查,恰好葉姑娘肯出來擔責任。
誰又會在那個節骨眼兒過問有沒有跟院主、肖護法彙報呢?
說到底,底下人看不慣紫衿‘顧全大局’、佛彼白石明哲保身,所以集體默認葉姑娘是‘門主授意’,算是半主動半被動地違背門規。
脫離‘此人到底該不該被下獄’,隻討論‘葉姑娘越權行事該當重罰’,還故意急於在門主缺席時下定論,實屬故意上綱上線——
他的人又不傻,這點事還是看得明白的,師兄此舉根本得不到想要的效果。
等自己回來,自然又是不悅……少不得與師兄大吵一架,甚至會反彈式地將百川院協管從肖紫衿換成葉灼……
所以葉姑娘說的沒錯,她來四顧門隻會加劇李相夷跟其他人的不合。
可是……也會讓他有個可以說話的人。
李蓮花抬眼去看葉姑娘。
她被這麼多人針對,卻沒有委屈的神色,一臉輕蔑不屑,像極了李相夷。
李蓮花想,最後時光把葉姑娘留在他身邊,或許是因為他跟葉姑娘是一類人。
相處輕鬆,根本上是因為他們看問題的方式是一樣的——抓本質,拋卻情緒和立場直麵問題,即便與同伴持相反意見,也隻是就事論事而已。
摩擦不斷,則是因為李相夷以己度人,沒有意識到葉姑娘畢竟是個小女孩。她的心思仍然敏感而彎彎繞繞,有情緒便陰陽怪氣、話裡帶刺。
但她不會因為耍脾氣耽誤正事,分得清輕重緩急,敢堅持自己的立場。
他其實一直在等這樣一個人。
單孤刀也被她這幅從容淡定、甚至有一絲微微笑意的表情弄得心裡發毛。
實在是……跟相夷太像了。
他勸李相夷不要摻和長馬刀賀家一事時,李相夷那笑也是這般——像是譏諷,又像是壓根沒有把他看在眼裡,所以連譏諷也沒有。
他不自覺握緊了椅子扶手。
“二門主莫不是想讓百川院給我上點大刑,好逼我招供是受何人指使?”葉灼看到他收緊五指,知道這個小心眼動真怒了,趕緊搶他話頭道“二門主故意撇開‘是否抓錯人’不談,急著在門主回來前給我定罪,究竟是因為你要打壓李相夷的人,還是因為下獄那人背後牽連的是你自己,你怕百川院查出端倪呢?!”
“你胡說八道什麼?!”單孤刀霍然站起來。
葉灼原本隻想用話術還擊,讓單孤刀沒立場繼續壓自己,好拖到李相夷回來——可是看他反應如此激烈,突然一股異樣湧上心頭。
於是她又加了一句“二門主要是實在等不及,百川院不是有能隨時聯絡上門主的信鴿嗎?你就說我妖言惑眾,讓百川院亂作一團,看他回不回來好了。”
單孤刀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這女人不知是故意還是歪打正著——被她抓住的金裕是萬聖道與梁家的聯絡人……雖然一個小嘍囉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卻會扯出萬聖道勾結朝臣的事。
萬萬不能給李相夷知道!他或許動不了梁家,卻勢必拿萬聖道開刀,那他多年經營豈不是毀於四顧門手上?
李相夷此時正在一處山穀中與笛飛聲比武。
“承讓。”
李相夷收劍入鞘,輕飄飄落地,將馬尾向後一甩。
“再來!”
李相夷卻抬起右胳膊,一隻信鴿撲扇翅膀落在他小臂上。
百川院的特殊信鴿,隻有門中發生大事才會用,紫矜、漢佛、彼丘都從來沒有用過……
他神色一變,迅速展開紙條。
‘酉時三刻,彆院,過時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