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虛國的夜,在沒有了生人氣和煙火氣之後,變得更加寒冷,微風吹著吊兒郎當的殘垣斷壁,發出吱呀的聲音,時不時還會把最後一根維係著房屋形狀的斷裂房梁徹底吹斷,弄得整整一排破屋齊齊倒塌。
一滴露水順著房簷滴到路邊的水窪,接著便被路過的僧人踩了一腳,帶起一片激蕩的水花。
原是唐長老這個虔誠的信徒,一大清早的便去幾個街道外的佛寺上香禮拜去了,現下戊虛國沒有了昨日的陰森氣氛,但是卻更加清冷,這個國家突然迎來了它的衰敗,令唐長老不住唏噓。
剛剛轉醒的天空還掛著點點星光,唐長老便禮拜完畢起身回了客棧,其他人昨日經過激戰,多有疲憊,他便沒有叫醒徒弟,隻身出門。
在客棧門口,意外見到了也剛剛從外麵歸來的薑焱淩——子漁說他叫薑流,西域禦龍關人士,從他高大挺拔但不過於粗獷的體格,和他立體精致的五官可以看出,和中原人的長相還是有些不同的。
“薑施主。”唐長老上前喚了一聲,見薑流手上似乎拿著一把植物,也許是草藥,長得又有些像人參。
薑流聞言轉身,把手上的植物收進了懷中,笑著對唐長老行了佛家禮儀。
“薑施主昨日身體力行,助這一城百姓脫難,貧僧在此謝過了。”唐長老一手立在胸前,深深鞠躬。
“大師客氣了,我與魚兄是舊識,昨日是舉手之勞,大師不必在意。”薑流回道。
唐長老笑著點頭,隨後又問“薑施主如此本領,能否透露仙鄉何處?日後貧僧修成正果,定要登門拜謝。”
“長老謬讚了,在下一介凡人,從小在西北禦龍關長大,開了一間鐵匠鋪,勉強度日罷了。”
唐長老聽了之後,心下頗覺意外,吃驚道“原來如此,貧僧第一眼見薑施主,便覺得氣度不凡,劍眉星目,隱約有帝王風骨,我那徒弟子漁說你是普通鐵匠時貧僧還不信,莫非真是貧僧看走眼了?”
“大師,你這可是捧殺我了。”薑流笑了幾聲,道。
要說這唐長老,可不是一般僧人,生的玉麵玲瓏,心寬體胖,一雙如玉般純淨的眼睛不乏靈動,給人感覺充滿智慧,雖然他並無修為,仍是凡人之軀,但麵相令人覺得他已是得道多年的高僧,佛法造詣定是不輸於峨眉派一乾修行的僧人,不愧是上仙轉世。
“大師,既然你心存感激,那在下倒有個小小請求。”薑流突然生出一個想法。
“施主請講。”
“傳聞佛家對世間因果和前世今生頗有研究,大師可否用一雙慧眼,看一看在下身上的因果,幫我指條明路?”
唐長老聽罷,點點頭,仔細端詳著薑流的麵容,尤其是他有如鷹般銳利目光的眼睛。
這一雙精通佛法的慧眼,很快便透過薑流的眼睛,看到了他藏在靈魂深處的前世今生。
“薑施主,你有著過人的執著和自信,心性頑強到能夠對抗天命,你認為,你的命運應當牢牢的握在你的手裡,你的一生應當由你自己定義,誰也左右不了,隻是……”
唐長老眼神中掠過一絲哀傷,沉吟道“你的眼睛中有經久不消的哀傷,你曾經必然經曆過肝腸寸斷般的痛苦,你的怒火不可約束,用強烈百倍的痛苦去回報曾經害你之人,這個過程持續了太久,久到你快要忘記你的初衷,忘記你究竟是誰。”
薑流聽罷,眼神動容,但神色幾乎沒有變化,依舊鎮定,但心中不禁感慨,麵前這位真乃當世神僧,慧眼如炬,普世之心。
“薑施主,你用暴力和鮮血所構築的心理防線,會令你走上一條你當初完全不想觸及的道路,會傷你自己,也會傷親近之人。”唐長老語重心長道。
“那依大師所言,我該如何破局?”薑流耐心請教道。
唐長老微微一笑,道“烈火燒化了堅冰,清涼的雪水便也會熄滅火焰,薑施主,先以己渡人,他人才會來渡你,切記……”
薑流略略領會,也不求唐長老把具體的做法告訴自己,微微閉眼深呼一口氣,對唐長老點頭。
“如此便謝過大師了。”
“保重,薑施主。”
杜瑤光輕輕將纏繞於手腕上的繃帶一圈一圈取下,滲著鮮血的繃帶被她扔在了牆角,當她看到手腕上被撕開的傷口時,不覺皺了下眉頭。
傷口竟比剛剛受傷之時又開了幾分,變得更寬了,她被冰魄獸女王劃傷之時,不過是一道極細小的傷口,被玄慈治療之後,愈合的十分緩慢,昨日與戊虛王一番激鬥,竟還加重了傷勢。
不過是一處不起眼的皮外傷,怎麼會如此難治愈?而且傷口處還冒著冰冷的寒氣,讓杜瑤光整條小臂都有些僵硬了。
凝寒淬果真是世上罕見神兵,淺淺一道傷口,寒氣卻入骨三分,何況杜瑤光本身便是修的寒冰靈力,根本無法為自己驅寒,在傷口痊愈前,杜瑤光甚至都不能用這條手臂運功。
心下十分苦惱,愁雲湧上了杜瑤光精雕細琢的眉眼,她將乾淨的繃帶重新纏上,此時正好就有人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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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見他人之前,她先把自己的愁容收起,換上平日那副清冷的表情,一開門,正是穿著白色昆侖弟子服的懷隱。
他手上拿著個小竹筐,筐裡裝著個看樣子像是人參的植物,根部還摻著泥土。
“人參?”杜瑤光沉吟。“你去采的?”
懷隱搖頭,道“我早上本來是想去守陽山上,采點傳說中的奇珍草藥,給掌門你補補元氣,可是剛出房間,就見掌門你房間門口放著這個。”懷隱無奈地笑笑,又道“一根千年人參,可抵過多少靈藥,看來有人比弟子還勤快。”
杜瑤光默默接過人參,心裡顯然在想著事情走神。
“你可問過是誰采的這人參?”杜瑤光抬頭問道。
“弟子不知,那位唐大師說早上隻有薑流公子出過門,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過弟子剛才去敲門,薑公子已經離開了。”
杜瑤光回想起昨夜的談話,與薑流有些不歡而散,但他好像是朝著守陽山的方向離去了。
他在守陽山上尋了一夜,清晨才歸來嗎?杜瑤光想到此處,眼中有些動容。
“掌門,弟子去把人參熬了吧?這人參看上去剛出土,新鮮的很。”懷隱想要喚回思考的杜瑤光。
杜瑤光搖搖頭,道“不必,我親自去熬,你昨天勞累,去休息吧,晚一些便啟程回昆侖。”
杜瑤光拿著人參從懷隱身側走過,是要向那掌櫃借廚房一用了,懷隱愣了一下,遠遠望著杜瑤光的青衣背影未曾挪開目光。
他剛才好像看到,自己掌門那冰山一般凝滯的麵容上,嘴角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是他沒休息好產生錯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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