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木床上,青豆兒酣酣睡著,她身邊的包袱忽然動了,大頭從裡麵竄了出來。它跳上青豆兒的肩膀,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青豆兒睡得香,全然不覺。
大頭百無聊賴地在床上轉了幾圈兒,打了幾個滾兒,一時得意忘形,竟從床上直接滾到地上,一時收不住,竟然“格隆格隆”地滾進了床底。床底塵多,它“阿嚏阿嚏”噴個不停,從床底滾了出來,感覺還有力氣,就輕輕運功,飛了起來,繞著屋子一圈兒,感覺無聊,便上下彈跳一陣子,撞了屋頂便收了功,徑自墜落地上,又“嘭嘭嘭”被彈起,縱跳得沒勁了,便又“哐啷哐啷”地繞著圈兒地撞牆。
在撞到第二圈兒的時候,它猛地一閃,嚇了自己一跳,還以為是把牆撞穿了,沒想到,竟是一道暗門,它飛進去隻覺裡麵黑黑潮潮,甚是不適,便飛了出來,飛到青豆兒肩上蹭了蹭,她依舊睡意沉沉。開著的窗子透進輕薄的柔光,伴著溫煦的風,大頭實在太向往,於是說道,“我出去玩,跟你報告了啊,你不回答我就當你答應啦!我走了,你答應啦!”一邊說著,一邊飛出了窗外。
山中層層疊嶂,青蘿翠結,野芳含幽,大頭衝進碧綠的草叢中滾一陣子,又湊到花團錦簇中跳躍一番,開心恣意,時不時“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它是喜歡聽回聲,以為那是山石跟它的對話呢!
突然間,瞄到一塊兒蒼綠色的山石在微微顫動,它好奇心起,“啁啾”一聲飛到山石旁邊,那石頭倏忽定了,一動不動。大頭跳到石背上,左瞧瞧右瞧瞧,跳起來用頭頂去撞那山石,石頭紋絲不動。大頭滾到地上,把眼眶子貼在地上,繞著山石看了一圈兒,仍沒發現異樣。它“啁啾”一聲,高高躍起,猛地直墜下來,砸向山石,那山石後退幾步,大頭“啪啦”撞在地上,“骨碌碌”滾到山石麵前,山石突然用綠油油的頭去貼大頭,大頭嚇得往後跳了兩步,有腦袋有四肢的大石頭可是第一次見哪!
那山石爬向大頭,大頭愣愣立在原地望著它,見它尖細的腦袋兩側有透亮的兩個點兒,好似眼睛。大頭忽然張開上下頜,眼睛裡噴出橙黃色火焰,沒想到,那山石全然不怕,爬到了大頭麵前,低下腦袋輕輕觸碰它。
大頭猛地張開兩頜,將那腦袋含了,腦袋軟軟柔柔還有股腥味兒,讓大頭始料未及的是,那隻腦袋不往回縮,反主動往大頭靠,大頭後仰著,想躲開這軟乎乎的石頭。
冷不防,一側突然伸出根木棍子狠狠抽打著大頭,大頭不疼,倒覺得舒服,不承想,那棍子忽又變了方向,猛往大頭左眼眶戳來,大頭哇哇大哭著,這下既鬆了石頭,那噴湧而出的淚水又衝走了戳進來的棍子,也衝倒了拿棍子的女孩兒。
那山石竟是隻大山龜。它見眼淚滾滾如山洪,忙托起女孩兒,爬到高處。
這時木霆找了過來,他從山上過來,隻看見大山龜托著妹妹,於是揮手喊道,“雪兒,回家吃飯了!”
木雪趴在山龜背上,雙手摟著它的脖子,雙腳踢著大山龜。大山龜懂小主人的心思,是讓它對付大頭呢。
大山龜看看仍在哭著的大頭,第一次沒聽主人的吩咐,扭頭慢悠悠往山上爬去,一任主人的小腳在自己背上急切地撲打。
木霆已經轉過了山腳,聽見了淒厲的哭聲,也看見了沒有由來的大洪水,嚇了一跳,招呼著山龜,“你快點兒,洪水要趕上你啦!快點!”
等山龜走近,木霆爬上龜背,他已經嚇得腿腳酸軟,麵色蒼白了,明知妹妹不會說話,兀自問道,“剛剛是什麼山妖鬼怪出來作祟?你有沒有受傷?”
木雪置若罔聞,隻回頭恨恨地盯著大頭,儘管,大頭早已不在她的視線範圍,她仍死死盯著,眼神中透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滄桑怨恨。
木霆回去,添油加醋地誇張一番,說什麼無端平地起洪水,又說什麼長著四角的山怪,青麵獠牙,按著自己的想象胡說一番,隻因他沒看到大頭,不過聽了聲音臆斷罷了。
木大宗知道自己的小兒子是膽小怕事的書呆子,雖不至於信口開河,無中生有,但他那異於常人的想象力總是誇大其詞,讓人難以信服,更何況,木大宗作為一山之主,對自己的治理能力和政績頗為自信,且不要說軒轅山沒有不在籍的妖怪,便是偶爾流竄來幾隻,也絕不敢在木家人麵前現身,更不用說傷害木家人了。是以,他不耐煩地打發了木霆,自顧自地揣讀著木雷記載的《因緣小薄·牛首山篇》。
再說大頭,嚎了幾嗓子見左右沒有人,也就停了下來。原來,左眼窩子是大頭的軟肋命門,也是它唯一能感知痛的所在,所以那木棍兒戳進的刹那,大頭覺得一種輕飄解脫的快感,讓它不斷往上,但同時又有一種頓挫沉厚的痛沉甸甸地將它釘在地上,動彈不得。兩種力的撕扯中,莫名的悲傷烏雲一般罩了大頭,它情不自禁地慟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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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好久好久,眼淚沒有了,那種莫名的悲傷好像還藏在某處,它滾來滾去,就是滾不出悲傷。於是,它乾脆熄了眼眶中的火,就如同人閉了眼睛,在山路上肆意滾著,下坡處,它幾乎能離地飛起,撞上什麼它也全然不在乎,狠狠撞過去,若是贏了,它便沿著它贏來的路途繼續,若是撞來撞去撞不出路來,它便拐了彎,天大地大,反正它沒有歸途。它記得青豆兒說過,一定要走的路,是回家的路,那叫歸途。如果沒有家,那天底下管它有路沒路都一樣,任君行!
閉著眼,不知道滾了多久,它微微燃了眼底的火,左瞧瞧右瞧瞧,估摸著悲傷該遠離自己了,不由地咧嘴笑起來。
更讓它喜出望外的是,它竟蒙受眷顧回到了熟悉的肩膀上。它跳起來,用頭頂親昵地蹭著臉蛋兒,雀躍道,“青豆兒,可算回到你身邊了,你知不知道,我剛剛差點兒就死了,死了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令它沒想到的是,一隻冷冰冰的手叉著它,將它扔在了地上。
它瞬間清醒過來,擦亮眼底微火,飛竄到那人麵前,見到一副死人樣子毫無生氣的臉。
“石頭兒,”大頭認出這人是木雲,“這是哪裡?”
木雲席地呆坐,真如木樁石人一般。
大頭跳上他的肩膀,木雲麵無表情地將它撣掉。
大頭再跳上去,木雲麻木而機械地再將它撣掉。
“我困了,要睡覺!”大頭很不明白,難道不是所有的肩頭都是它睡覺之處嗎?這個人怎麼這麼可惡,不讓自己睡覺。
木雲終於望了它,“滾,彆在這裡煩我。”
大頭再一次跳上他的肩頭,“睡一覺,我就離開,我想青豆兒了,可我沒力氣回到她身邊,我得睡一覺養足力氣。”
“彆煩我,”木雲又一次甩開它,這一次他很用力,它被摔到了牆壁上。
“借我肩膀睡一覺,青豆兒說我想睡覺就要睡,要不然會死的,”大頭道。想睡卻不能睡的委屈比剛剛的悲傷還要濃烈地襲了它,它不由地又哇哇大哭起來,明明所有的肩頭都是它棲息睡覺的地方,為什麼近在咫尺,它卻望而不能及呢?它幾乎耗儘了所有的精氣,如若沒有肩膀供它棲息,它恢複不了能量,它就永遠見不到了青豆兒。想到這裡,它哭得更大聲了,那尖利刺耳的聲音碰到牆壁上,不時濺起火花,有些花火跳到牆壁上掛的茅草團,禁閉室亮堂起來。
可是,讓人糟心的,是大頭的眼淚如山洪,洶湧著,很快禁閉室漫漶了,木雲五指抓著大頭,將它扔在了門外,它滾到深不可測的懸崖邊上,幸運的是,一塊凸起的石頭擋住了它,算是救了它一命,它已經沒有力氣動彈了,機械地哭著,淚水嘩啦啦傾倒進懸崖,如同黃河垂天的瀑布。
也不知哭了多久,它耗儘最後一點力氣,悄無聲息了。
禁閉室內,木雲坐在土炕上,盯著地下流淌的水,牆上的一簇火團忽然掉了下來,落在他的背上,他一動不動,仍盯著地麵。直到,地上的水映出一簇簇火焰,他回頭聞到了燒焦的味道,這才起身,跳下土炕,平伸了雙臂,直挺挺躺在了水裡。
火滅了,水,流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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