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大頭忽覺不安,她猛地坐起來,想衝到隔壁去看木雲,冷不防,發現有個人正坐在她房中。月光透過窗子用清輝描摹出那人的輪廓,他麵對著大頭,見她坐起來,仍是一動不動。
大頭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從身量上看好似木雲,但她十分清楚,那肯定不是木雲。她從床上跳下來,湊近前去,感覺一股泠泠然的清冷氣撲麵而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大頭認出來了,是媸餘。
媸餘盯著大頭,“一般人都會嚇得尖叫起來。”
大頭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燃了油燈,“你是故意坐在這裡嚇我,等著看我尖叫的?”
媸餘搖搖頭,“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這裡。”
大頭想了想,自己睡覺之前是合了門的,“你是怎麼從外麵開門的,為什麼悄無聲息的,我都沒有聽見。”
“這個,”媸餘指著地上的一個石針,“用它挑開門栓,推開門,在門栓落地前將它接住。”
“為什麼不直接敲門,讓我給你開門?”大頭覺得媸餘這個人很有意思,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我不喜歡打擾彆人,”媸餘淡淡地說,“尤其是沉睡的人。你知道嗎,人生多苦,夢鄉是逃避痛苦的一處淨土。所以,我喜歡看沉睡的人,聽他們的鼾聲。”
“不對!”大頭擺擺手,“醒著更快樂!睡著了你所有感受也睡著了,沒有知覺,無所謂快樂痛苦的。”
“也許吧,”媸餘歎息一聲,“你不問問我為什麼無心睡眠嗎?”
“我想知道,你告訴我,”大頭重重地點著大腦袋,好奇之心被勾了起來。
“爹爹走了,哥哥走了,整個媸妍族隻剩了我一個,”媸餘一臉少年稚氣,說出來的話卻是滄桑老成,“我不知道我能撐到什麼時候?”
大頭忽然站起身來,捂著他的嘴巴,“那,我隻是聽故事,絕對不會幫你的忙,我再也不要幫任何人的忙,你要是不求我幫忙我就聽下去,你要是要我幫忙,我可不要聽!我立刻就出去!”
媸餘苦笑著搖搖頭,掰開大頭的雙手,“我還以為你很愛管閒事。”
“愛看,不是愛管,”大頭瞪著媸餘,“以前我無所畏懼,可近來,我每每管閒事時,受傷的總是石頭兒,他可傷不起,這個傻子沒有”
“沒有什麼?”媸餘問。
“不管你的事!”大頭蠻橫地回道,“不要找我幫忙!”
“不找,”媸餘微微一笑,“我隻是撐得太辛苦了,有個局外人肯聽我訴訴苦,就已經是幫忙了。”
大頭也笑了,擠擠眼,“你在撐什麼?太陽晨起暮落,人們日出作日落息,天地四時按序而來,人們也不過是依照時節春耕秋收,這一切完全無須你的參與啊,為什麼你會辛辛苦苦撐著這個部族?一切的一切,不都是自然而然嗎?”
“若是人人照你這麼想也就好了,”媸餘道,“你知道嗎,人性是殘缺的,總有懶惰的人眼紅彆人的豐收,仗著拳頭硬去劫掠;也有心眼小的人看不得彆人的幸福,明裡暗裡去搞破壞不過,這些不義之事有專門的人員防治,倒也不用我操心。我所擔憂的,是我們的情花樹”
“情花樹?”不知為何,大頭突然想起了媸遲。
“我們媸妍族的族樹,”媸餘說道,“我們媸妍族以‘愛’立族全靠這棵樹。這樹十年開一次花,花期月餘,每到此時,花香彌漫,滌蕩著我們族人的靈魄,讓靈魄複歸澄明以承接愛可怕的是,近百年來,這棵樹再也沒開過花爹爹遊走四方一是為了宣揚愛,更是為了暗中打探花樹開花的秘方。幾個月前,他給我們的來信中暗示他找到了花樹再開的法子,讓我們集齊各部長老在月圓之夜聚在珍珠湖畔等他。可是我們一直等到現在,他也沒有回來”
“他回來過,”大頭搖搖頭,“那吳梓不是說是你爹送他們上的湖心島嗎?”
媸餘搖搖頭,“人在說謊時會釋放出一股酸酸的味兒,我嗅得出。”
“你知道她說謊,為什麼不拆穿?”大頭問道。
“我隻想知道爹爹的下落,其他的事,不想多管,”媸餘道,“哥哥擔心爹爹的安危,出族尋找,我留在這裡,照看著花樹。”
“怎麼照看?”大頭見他說得甚是淒愴,一時生了惻隱心。
“那花樹開的花是它的肥料,滋養它生生不息,不開花得不到滋養,花樹就會枯萎,”媸餘的眼光空洞,盯著虛空處,停頓了良久良久,才木然道,“為了花樹不死,我不得不以血養之。”
大頭聽了,轉到他身邊,她這才看到,他的手腕上裹著雪白的絹布,絹布上殷紅的血跡洇了開來,如雪地紅梅朵朵,他臉色慘白,雙唇淺紫,看上去弱不禁風。
她恍然大悟,瞬間心一軟,幾乎落下淚來,她深情凝望著媸餘,嘴唇微微抖動著,“你跟我,是同類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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媸餘不明所以,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