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章直挺挺在門前站了很久,等他回過神來,天色已然暗下。
這年輕的男人,名叫謝珩。
他比謝珩年長十餘歲。
謝珩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若非談吐閱曆,他甚至覺得就看臉,謝珩可能隻有十八九歲。
這麼年輕的公子,短短幾句話,就掌握著寧家的未來。
如果他將花種獻給公主,得到公主讚譽,那寧家育花美名,將會傳遍整個大頤
日後有人再提起寧家,不會再想到,這是一個被流放的罪族
但謝珩的話同樣表明。
他將寧家的改變,交給了自己。
寧家的族規,必須要廢除,或者更正。
寧章對謝珩承諾。
往後,寧家所出生的女子,將是寧家最好最幸福的花娘。
她們不會再有及笄之後那樣痛苦駭人的煩惱。
她們隻需要沐浴在陽光下,開朗成長,若是遇到喜愛的男子,不會再有不平等的族規束縛。
寧家一整個家族,都是女子們最硬氣的後盾。
若是有人負她們,寧家就是最好的娘家,不會再有責怪,謾罵,隻會包容每一個他們看著長大的姑娘
這些話說完後,寧章看到,站在謝珩身邊的小鐘仵作似乎是紅了眼濕了眼眶。
再仔細瞧,他便側過身去了。
寧章抬眸,看著漸漸落下的夕陽,與天邊連起,上麵是緩落的夕陽,下方,該是即將升起的朗月吧
我叫寧微微。
我的娘親很美麗,她教我讀書寫字,在後院給我擺好了專門的沙盤,阿娘說,寧家許多女子不識字。
若是微微學會了,再去教她們可好。
我不太懂,便跟阿娘說,微微學會了去教她們,可是讀書寫字,有什麼好呀,萬一彆人不肯學,不跟微微玩了怎麼辦。
我到現在都記得。
阿娘的表情。
她好像是在笑,笑得很溫柔,跟往常一模一樣。
但她眼裡閃爍著淺淺的水光,後來我才明白,那些水光,是阿娘悲傷的眼淚。
阿娘說。
微微啊,你知道讀書寫字,有什麼好處嗎?
我有些迷茫,我喜歡在沙盤裡塗塗畫畫,也喜歡聽阿娘誇讚。
但是好處是什麼。
我不知道。
阿娘沉默了一會才說。
“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
我聽不懂,阿娘也沒有跟我解釋,過了好一會才將我抱在懷裡,笑眯眯安慰著。
“微微啊,王朝很大,隻有讀書啊,才能獲取智慧,了解天下,得到進步才能將我們微微,培養成一個善良的小才女呀”
我聽懂了。
阿娘說,讀書會讓我變成小才女。
我念書大聲的時候,姑姑總會走過來,拿曬花種的簸來輕打我的額頭。
我覺得有點痛。
姑姑總是調侃我,咱們家微微讀書的聲音太小聲,她乾活都聽不到了。
原來姑姑是想聽我念書的聲音。
我摸了摸有些紅的額頭,看著含笑的姑姑點頭。
“微微知曉,會讀大聲些的。”
其實姑姑也不比我大多少,但是姑姑又勤勞,又認真,長得也漂亮。
之前還老有人登門給姑姑說親。
但是阿爹不太滿意,都給拒了。
我最喜歡的事,便是躺在阿爹給我做的纏著紫薇花的躺椅上,晃晃悠悠。
看阿爹,姑姑在院中忙碌。
阿娘偶爾會幫忙,偶爾會轉過頭來照顧我。
阿爹,阿娘和姑姑都那麼愛我,我覺得我是最幸福的。
後來姑姑偶爾會與阿娘私自在說些什麼。
我不知道她們背著阿爹好不好。
但姑姑臉色比那梔子花還白,她可是最精神的,神色不好,阿爹也擔憂,這件事,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阿爹。
後來我才發現。
差不多隔三個月左右,阿爹在院落中,將花種用月光攤曬時,會曬一整晚。
手裡拿著米囊花和其果實。
那是一種五彩繽紛的花,有紅色,粉色,白色,莖株亭亭,花很大,花瓣鮮豔,花心飽滿,是一株極其美麗的花。
我記得這花,它有些奇怪,花蕾是圓球狀的,盛開後,卻格外迷人
阿爹拿著米囊花大半夜就在院子裡站著。
背影看起來格外落寞。
我看到阿爹拿著小刀,把那米囊花的果實劃開,果中有漿汁滲出。
阿爹就如同平日裡嘗其餘果實一樣,舔了一口,但又不一樣,他從站著到坐在我的躺椅上,一會發抖,一會躺著,月光下,能看到阿爹額上細密的汗珠
我知道,阿爹可能有心事,但我不敢問,因為我也是起夜才偶然發現。
若是我問了,阿爹阿娘都知道,我偷偷在夜間飲水的事了。
後來阿爹越來越瘦。
姑姑每隔幾個月,也會虛弱許久。
阿娘也越來越不開心。
我即便念書聲再大,他們好像,都沒那麼多心思聽了
阿爹死的時候,很痛苦,他不住拿頭撞樹,一邊撞一邊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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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砍掉,我要把你砍掉,妖樹,你這妖樹”
阿娘和姑姑嚇得不行,但她們根本攔不住好像已經產生幻覺的阿爹
阿爹死了。
聽說,仵作驗屍結論卻並非是撞樹死的,而是阿爹沒氣了,停止呼吸而死的。
沒有了阿爹。
我感覺,我的心好像穿了個大洞。
阿爹不會再舉著我,帶我去半山腰上采花。
阿爹不會再給我帶我最喜歡精致的小玩意。
阿爹不會再有其他人欺負我的時候,將其趕走。
我的阿爹死了,我成了沒爹的孩子。
阿娘也變得好沉默,她漸漸不怎麼教我念書寫字了,到了剛開門賣花種的日子,她也閉門不出,將自己關在房間裡。
姑姑每天出去眼睛是紅紅的,回來眼睛也是紅紅的。
有時候,看到姑姑背著花籃的肩膀勒出血了,我不由跟姑姑提出,陪姑姑一起。
記得那時候姑姑愣愣看了我許久。
方才抱著我。
眼淚打濕了我的衣服。
我才知道,原來姑姑心裡,真的很難受
再後來某一天。
我和姑姑回來時。
發現阿娘不見了。
我從前院找到後院,每個房間每個角落,阿娘可能會去的每個地方,都找了一遍。
阿娘都不在。
她從來不會這樣的,阿娘怕生,不願賣花,根本不會走太遠。
阿娘會去哪
我哭得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