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袁州已是草長鶯飛的暮春景色,羅岡山脈延續而來的生命氣息襲染了周邊的花草,一路走來都是芳草如茵,綠葉成蓋的宜人色彩。
聚財商隊自年初往衡州出發,這是第一次返程之旅,如今跨過這座山頭就進了袁州界,商隊中許多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歸家的欣喜。
唯有一個端坐在馬車中的少年,臉色冷冷的看著窗外,絲毫不受外界勃勃生機的影響。他盤膝將一截桃枝放在身前,目光映襯著不遠處的景色,思緒卻似乎跨過山林飄向了遠處。
“摯啟啊,下來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吧。”
一個商隊的老管事對著馬車輕呼了兩聲,他是在安仁縣城門口遇到這個奇怪的少年的。就在城中采買的最後一天,這個叫摯啟的少年找上他,如同早就相識一般掏出一塊銀錢遞了過來。
他確信是不認識少年的,但還是將來帶入了商隊中。少年不太說話,老管事對他僅有的了解便是名字和目的地。
摯啟沒有回絕管事的好意,他走下馬車坐到圍成一圈的人群一角。四月的夜裡還是有些微涼,篝火在春風的煽動下發出劈啪的聲響。人群中不少人已經喝了些酒,臉上掛著歡樂的笑容載歌載舞。
今年袁、衡兩州都沒有下雪,加上少雨多晴,路途十分平順。這一趟商隊不僅比往常多帶了三分貨,連往來的時間就短了半個多月。疏風順水的滿載而歸,也難怪這些在這條商路上跑了這麼多年的老行商們也有些情不自禁。
商隊中除了老管事沒人認識摯啟,摯啟的注意力也不在眼前的人群中。他握著原本放在懷中的黑色鐵牌輕輕摩挲,試圖理清鐵牌變化的意義。自打他從喪親之痛中清醒過來,鐵牌除了還是通體的烏黑色之外,已經完全變化了模樣。
兩麵原本雜亂無序的線條已經組合成了兩個清晰可見的圖案一麵是一個有些破損的木門,門上印著個“浮”字;另一麵是一座高聳的山壁,石壁上刻著一個“生”字。
“浮生。”
摯啟低聲念著這兩個字,想起了當初贈他鐵牌的許老頭,不知他是否知道會出現這種變化。他又將視線轉向橫在膝上的桃枝,每年生辰過後它都會恢複枯枝的模樣,隻是這次似乎有了些許不同。摯啟握著它的時候總能感到一股淡淡的凶戾之意滲入體內,但是又沒有感到絲毫不適。
他回想起那天夜裡後院中眾人的奇怪舉止與言語,盤算了許久也找不出原因。儘管他在四年前見過其中一些人,但這次人群的癲狂讓他不得不懷疑父母這些朋友的身份,也想了解父母曾經經曆過什麼,會結實如此多奇怪的朋友。
想起父母,三具焦黑的屍骨浮現在腦海中,怒從心起的摯啟握緊身前的桃枝,一股淩厲的殺意從他周身蔓延出去。圍著篝火歌舞的人群突然感到一陣寒意襲來,裹著已經有些輕薄的襟衣向火堆靠了靠。
縮小的圈子將摯啟暴露在了後方,但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他身上的殺意越來越濃,如寒風般卷起地上的沙土。
“哥哥,你不冷嗎?”
清脆的女童之音在耳旁響起,摯啟猛地鬆開桃枝,從飽含憤怒的回憶中清醒過來。他看了一眼臉頰因寒氣侵襲而有些微紅的小女孩,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
“哥哥不冷。”
“那你吃點東西吧。”
小女孩伸手遞過來一塊不大的烤肉,升騰的熱氣顯示它是剛從肉身上割下來的。摯啟接過烤肉雙手停在身前,被尋來的父母帶走的小女孩還回頭對著他做出吃的動作。
他收回雙手走向馬車,淺淺的嘗了一口這塊聞起來香氣撲鼻的烤肉,竟然有幾分苦澀。
袁州城自打兩年前大肆搜城之後,就一直風調雨順,城中百姓便將之前的所有災難都歸結在了那位因為搜捕不利而丟了官的前知州頭上。新官上任新氣象,再加上不到一個月就到了霧隱山的三年選才之日,州城中穿梭的人群裡不時就能發現修行者的蹤跡。
當摯啟從聚財車隊的馬車上跳下來時,袁州南門口就有好幾道強弱不一的氣息探了過來。識境的修者在他眼中已經無需在意,但他還是伸手摸了摸戴在身上的掩靈玉,默默的融入了人群當中。
袁州南城因為聚財商隊的到來熱鬨了起來,摯啟在街上轉了幾個彎之後,來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子前。與其它院子不同,院門與屋門口都沒有對聯殘留的痕跡。院中有個四五歲年紀的男孩正騎在木馬上前後搖晃,不遠處的石桌上一個中年男子正微笑著看著他。
“青姑……”
看著眼前熟悉的小院,他想起了那個垂死仍不忘護住自己孩子的剛強女子,如今院門不改,夫、兒笑容猶在,而她卻已經魂飛冥冥。青姑血染床褥的畫麵浮現在眼前,想起殺她的凶手同樣出自厝葉園,摯啟心中的殺意又抑製不住的散發開來。
主街上的修行者感受到遠處的異樣,很快便有幾道身影出現在小院前,但除了院中坐著的父子二人,此處已經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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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啟離開青姑的院子來到了一座城中十分顯眼的酒樓,在掌櫃與小二驚訝的眼神中點了一壺酒。雖然訝於他如此年紀便喝起了酒,但還是送了上去。他們在這酒樓中見過形形色色的怪異人士,能在袁州城經營這麼多年靠的就是少問多聽。
酒樓不遠處就是聞名州郡的翰直書院,儘管如今更名叫翰直院,但無論百姓還是遊客,都習慣了以書院相稱。
坐在酒樓的二樓,能鳥瞰書院大部,許多外來的觀光者都喜歡在此處坐著喝一壺酒,然後趁著酒興吟詩頌詞。如今樓中的柱子和屏風上,還留著不少精彩的詩句。摯啟也讀過不少詩詞,不過他此時意不在此,他是來尋一個人,說幾句話的。
因為五月將近的緣故,翰直院中的多數少年都在靜心潛修,門口進出之人並不多。酒樓中有兩個文人打扮的年輕人已經喝了不少酒,借著酒意斥訴翰直書院被強占一事,嚇得一旁知道個中真相的店家與食客冷汗涔涔。
就在這時酒樓走進來兩個少年郎,掌櫃趕緊對著樓上的小二使眼色。小二上前欲勸兩位讀書人慎言,卻激起了醉夢中兩人的血性,站在二樓中央大聲痛罵起來。
“凡人妄論神仙事,真是酒壯慫人膽啊!”
摯啟已經在窗邊喝了兩壺酒,他一直在等他等的人出現,旁人與旁的聲音都沒有入他的耳目。直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出現在酒樓中,他抬頭看見正在上樓的柴虎。
“常飲綠醅忘憂湯,神仙亦是夢中客。哪有什麼論不得?”
柴虎看著狀若癲狂的二人冷冷的笑了一聲,徑直走到最近的桌旁坐下,看著兩人繼續大罵。其他酒客見著他的架勢早已猜出了柴虎的身份,戰戰兢兢的想逃離這個是非地,但柴虎坐著的地方正是下樓處,他們隻能站在一旁憋著不敢出聲。
柴虎很滿意這些人的反應,儘管場中大醉的兩人有些聒噪,不過他已經想好了怎麼收拾他們。他注意到了窗邊仍在喝酒的摯啟,隻是摯啟望著窗外隻能看見側臉,柴虎沒有認出他的身份。
“行了,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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