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啟不清楚韓染是否知道往生殿的存在,但在為數不多與之擦肩的經曆中,往生殿已經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強大印象。
無論是兒時伴自己成長的兩位先生,還是方才離去的那位高顴骨男子,抑或是當年幽炎城下與江漪相鬥的杜重,顯露出的修為儘皆為命境。
摯啟知道這些極有可能隻是往生殿的冰山一角,但僅憑這四人,便足以將南朝為數不多的大宗門踩在腳下。
玄杳嵊如今在臨安城中隻有韓染一位命境,想要從他們手中救下榆婧,恐怕隻是她的一廂情願。
若是玄杳嵊無法在仙凡鬥之前將榆婧救出,那麼摯啟將迎來的便是在榆婧與寧櫻之間做出抉擇。
二人在過去這些年與自己相交的種種畫麵一一浮現,摯啟突然感到心中一陣莫名刺痛。
作為天命榜上排名最高的命境修士,在這個本該意氣風發的年齡與地位上,摯啟又一次感受了自己的無力,甚至比起當初麵對陽玨的必死之局是還要強烈。
此時曾經壓製住往生劍的理智,也無法給他一個正確的選擇。他心中一團亂麻,眼前平靜的河麵都仿佛卷起了滔天巨浪。他不停的深吸著氣試圖平複心中的不安,可三月的春風卻讓他更加焦躁。
渾渾噩噩的走在運河邊,甚至連日升月落都不曾發覺。當他彙在清晨入城的人流中來到艮山門時,已經幾近辰時。
門前的護衛一眼就認出了他腰間的禦靈司令牌,躬身行禮引來所有百姓側目。可他對此渾然不覺,宛如丟了魂一般自顧自的向前走著。
直到跨過城門,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他才突然回神猛地抬起雙目。
“這樣行屍走肉一般,也算是活著?”
“常先生!”
摯啟目光掃過城門四角,終於在熟悉的角落找到了聲音的來源。常俊一如既往的癱坐在城門附近,酣睡的模樣似乎從未醒過,但摯啟卻知道剛才這句話正是出自他口中。
自當年安仁縣雪中一彆,已經二十年未見。常俊一臉慵懶,破爛的衣衫仿佛一個乞丐。
摯啟沒有立刻上前,而是繞到一旁買了幾個包子,才在常俊身前坐了下來。
“常先生,多年不見可還安好?”
“我好的很。”常俊翻過身,抻了個懶腰睜開雙眼。“倒是你,看上去不太好。”
“我……”摯啟回顧與常俊分彆後的二十年,除卻浮生院十載之外,似乎的確算不上太好。“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
摯啟好像一個遠遊多年偶遇長輩的孩子,將這些年發生的所有默默說給常俊聽。常俊一邊吃著包子,一邊安靜的看著摯啟,那雙宛如看破一切的眼睛閃過一絲寵溺。
摯啟一身光鮮的衣衫與常俊坐在一起十分紮眼,守城的衛兵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有上前趕走這個呆了近十年的乞丐。兩人就這樣坐在城門邊,一個說一個聽,直到摯啟的聲音越來越低,靠在牆邊沉沉睡去。
常俊將身邊的草席蓋在摯啟身上,看著他睡著時還皺起的眉頭,長歎了一口氣。
當摯啟再次醒來時,已經回到了禦靈司。常俊的出現,令他終於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找到了一絲歸屬感,儘管對方極有可能也來曆非凡。
自此以後,臨安城北門的艮山門又多了一個年輕的乞丐。他總是和那個在門口躺了許多年的老乞丐坐在一起,晴天曬日,雨天躲雨,好似世間無事人一般,直直的盯著每日來往的人群。
摯啟隻覺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安仁縣,每天與常俊過了辰時才起身,在臨街的鋪子離買上幾個包子,悠閒的坐在城門口便是一整天。
他感受到這麼多年久違的輕鬆,卻發現自己無法像當初那樣審視眼前過往的人群。
“常先生,為何如今我連凡人都看不透了。”摯啟用呆滯的目光直直盯著前方。
“因為對於現在的你來說,他們太小了。就算是站在你麵前,你也會像看螻蟻一般不自覺的略過他們。”
“那其他人呢?”摯啟收回目光看向常俊。
“誰?”常俊始終躺在那裡沒有睜眼。
“先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