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話!我怕他個鳥!我嫌他唾沫臟!”劉長根聳聳肩,揚走一腳,把一個拳頭大土坷垃踢到沿埂上。
“你大和你媽春夜才臟呢,不是照樣生出你個五大三粗的貨!”
“狗日的,你放屁!”
“你聞見濕漉漉的惡臭?”
趙步洲把條子遞給李宜忠,他看一眼,嚇一跳,五千斤,整整五千斤的棉籽餅,張大的嘴能夠塞個雞蛋,然後拍拍他的肩,“李隊長,我能夠為你爭取到就這麼多了,希望你……”這句話說了半截,意猶未儘。
聽到敲門聲,李宜忠趕忙收好條子,拽拽衣服,清清嗓子,大聲說“趙書記,你忙,謝謝你!打饒了!”這真是他媽一場及時雨,在他窮困潦倒的時候,天上掉下餡餅,不偏不倚,就砸他腦袋上,他想不起來趙步洲為何獨獨恩賜他一人,這哪裡是棉籽餅,分明就是他媽花花綠綠的鈔票,十塊頭恐怕能有好多張,酒錢有了,但除美滋滋喝上一頓外,是不是再節外生根枝,至於伸到哪兒,還不是由著他的性子?夕陽下山之前,是不是就可以美美坐進三木公社院牆外胡長聲的食堂裡,讓酒和肉穿腸而過?這一氣把老子憋怕了,彆說吃不上肉,連菜也是東拚西湊將就的,那樣清淡寡水的日子,他早已經膩味了,上一次喝的酒還是半個月之前的事了,那時,他頂小的胞弟李宜星要去遙遠的淮海專區去打破爛,臨行前,在老三家喝的,當時人不少,有二弟李宜光和母親姚李氏,還有他們的媳婦,李宏達因為和李宜忠大吵一架,離家出走,至今仨月有餘,信不捎,書不通,隻有李宏圖參加了,過去他們兄弟倆一直乾木匠活,一個善用刨子,一個善用鑿子,所以從李宏發以下,皆喊刨子爺,鑿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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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喝下的酒,早已經稀釋成尿,排到體外,酒蟲開始蠕動,在五臟六腑中攀爬,人就難受起來。
李宜忠臨出門,碰見賈一茜,她風塵仆仆,旁若無人跑過李的身邊。
嘿,死妮子,忙著投胎是怎的?居然不理她。他扭頭站半天,看著那漂亮的芳影,心中起潮,吸一下鼻,聞到一股清奇的香,“賈一茜!”叫一嗓子,喉嚨蠕動,他知道他的頭頂上,有賈雲龍這塊碩大的泰山石壓著,他隻長賊心,生不出賊膽。
“大爺,對不起,我找趙書記有急事!”
屁急事,就是破事,他邊走邊推過破自行車,心猿意馬起來。陽光射進門坎內,跌得頭破血流,碎碎的金黃碎片,被進門的腳踏得粉碎,一進門,就扯著個破鑼嗓子,叫道,“牛芳芳,死哪兒去了,天他媽都要黑了,鍋未動瓢未響,這倒頭的飯還要不要吃了?”嗓子乾得冒煙,顧不上什麼,把灰布短袖衫脫了,往地上一扔,拿著水這水瓢舀起一大瓢長滿青苔水鏽的曬得溫吞吞兀禿水,咕咚咕咚……,灌老鼠洞一樣,喝得隻剩下幾口,隨手潑地上,“我日他祖奶奶,天真熱,熱掉毛了!”再一甩手,水瓢扔進缸裡,濺起一片水花。
“喲,大,你回來了?”李紅霞挎著個籃頭子,從外麵走回來,一頭大汗。裡麵塞滿了各種菜,看得見馬齒莧、灰灰菜、莧菜,還有鋸齒狀山不薺。
“你媽死哪兒去了,紅雲呢?”他雖然生氣,見女兒這樣,一絲愧疚油然而生,象飄在半空的炊煙。
“媽沒和你說?媽給趙書記二兒子介紹的媳婦,人家允口了,今天從耿圩接過來了,我媽作為媒人,自然也是陪客,吃酒席當然少不了她,下麵好多事還要她張羅呢!”
李宜忠拍拍腦門,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原來是這樣!樹是有根的,水是有源的!”
“原來是哪樣?”李紅霞放下籃子,驚訝看著父親,不知所雲。
“小三、小四呢?”
“一個去生產隊了,另一個八成在子北爺家!”
“他去生產隊乾什麼?跟好人學事,跟壞人學不良,李子北那狗日的,是狼生的,身上長滿匪根,哼哼,將來夠他喝一壺的!叫他不要和這種人玩,真是的!”前他指的是李建玉,後他指的是李紅旗。
李紅霞一頭霧水,她大這話,怎麼都對不上,太陽最夠一抹紅,塗得西半個天,象著了火。
“跟李默海去的,李子北有那麼壞嗎?”李紅霞懷疑地看著父親,“還燒大秫稀飯?可沒有煎餅了!鹽也快沒有了!”
“今天將就著吃,明天我帶鹽,帶厚餅來家尅!”
“你明天……”
“帶人上縣拉棉籽餅!”想著這是趟美差,“你弄飯,我去去就回!我的酒還有嗎?”
“還有半瓶!”
得到答複,就晃晃走了,赤裸著上身,家家在黃昏最後一抹餘輝裡,燃起炊煙,那柔軟無骨的煙,象妖怪一樣嫋嫋,濃重的草木灰味,滲入五臟六肺,伸一下手,甚至可以從空氣中,抓到飄出去又落下的草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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