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遠到昆明便隻剩下一日的車程了,沿途我們看到綿延不絕的芭蕉林,一串串的芭蕉垂掛在枝頭,有的芭蕉樹上還長著碩大鮮紅的芭蕉花,我們真想下車去摘一串嘗嘗啊!因為鐵路沿線大多地廣人稀,途徑許多少數民族的住地,從部分車站的命名即可看出臘哈底、糯珠(今糯租)、獺迷珠、波渡箐、螞蟥堡、老範寨等,都是些民族風情濃鬱的稱謂。
窗外風景目不暇接,車內卻全然是另一番景象,因為滇越鐵路采用米軌,車廂自然十分狹小,不僅乘客坐得滿滿當當,還有許多來來往往的安南小販,安南的男子喜歡戴草綠色、帶帽沿的圓頂帽,安南婦女戴著用一種熱帶植物編織的白色尖頂鬥笠,安南不論男女都喜歡穿拖鞋,走起路來踢踢踏踏的,雖然為了生計奔波,卻格外生出一種悠閒之感來。安南女子喜歡頭頂著竹籃,在過道上擠來擠去兜售貨物,我見有賣芭蕉的,趕忙問價,那女子略通一點中文,我花了一角錢買了好幾串芭蕉,跟車上的大家分著吃了,我因為好奇數了一下,竟然有四十個,實在是太便宜了。
雖然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是新鮮刺激的,可這一趟坐下來我們真是飽受苦楚,雖然時值春季,可車內暑熱難耐,宛如酷暑,陣陣熱風灌入車廂,大家試圖關上車窗隔絕熱風,可那樣更加滯悶,隻好又把車窗打開,偏偏又有不識趣的飛蟲從窗口飛進來,在人的頭臉處盤旋,十分惱人。每個人都汗流浹背,我的手帕濕了又乾、乾了又濕,上麵充滿了鹽漬。為了忍受酷熱,每個人都筋疲力儘,都盼望著車能開得快一點,可這車偏偏慢得好似老牛拉磨,每天都要經過二三十個不知名的小站,每個小站都要停上很久,起初還有人不耐煩地出聲抱怨,後來所有人都沒了力氣,任由這自己隨著車廂晃晃悠悠,管他何時到了。
老天爺似乎感應到我們的訴求,一天夜裡,大家正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著,天上突然電閃雷鳴,緊接著,黃豆大的雨點從車廂寬大的門窗掃射進來,大家瞬間驚醒,女孩子都跑到角落躲避風雨的侵襲,男生們則奮勇地拉窗關門。驚魂初定,大家卻笑了起來,因為車廂內滯悶的空氣一掃而空,久違的涼意讓人神清氣爽,實屬難得了。
好在再長的旅途也有結束的時候,列車開到宜良縣境內有很長一段鐵軌的軌跡筆直地自南向北延伸,有很長的一段與南盤江重疊,透過車窗可俯瞰江水猶如一匹白練,江上點點風帆猶如白練上織就的花紋,高爽的天空碧藍如鏡,朵朵白雲悠悠飄過,令人心曠神怡,我竟看到老鷹在天空中盤旋,這是我此前從未見過的。最後從宜良到昆明的路程告彆崇山峻嶺,之後一路坦途。漸漸的,房舍開始多了起來,沿途看到許多在田間勞作的農人,我意識到,昆明快到了,終於要到了。
四月七日我們乘坐的列車終於駛入了昆明火車站,聯大早已派專人前去迎接我們,並把我們妥善安置好了,後來後幾批的同學路陸陸續續都到了昆明,最後一批到校的是各係負責去香港購買圖書和儀器設備的老師們,他們在香港多耽擱了些日子,也已經在前幾天到了昆明。
因為師生都未到齊,所以沒有辦法上課,大家都整日介遊玩閒逛,我也拉著楚青恬滿世界瞎玩兒。昆明的天也可愛,永遠那麼晴,那麼高,雲彩大團大團的,特彆白。昆明的人也都慢悠悠的,做什麼都是一副永遠不著急的樣子。昆明的城市建設也稍顯落後,當然了,我一路走來,拿廣州、香港跟它比,好像也有失公允。
現在除了“湘黔滇旅行團”,聯大的所有師生都已經到了昆明,大家都覺得你們是勇敢無畏、吃苦耐勞的榜樣,都在熱切地策劃著歡迎你們的活動,語言學家趙元任一家也到了昆明,他的妻女在趕製迎接你們的花籃,趙元任先生還親自給你們寫了一首歌詞,歌詞是用英文寫的,用的是一戰時廣為傳唱的英國軍歌《it’salongaytotipperary》的調子,我們都學唱了,歌詞抄錄給你看看
it’salongaytolianhedaxue,
it’salongayto,
it’salongaytolianhedaxue,
tothefestschoolikno
odbyeshengjgxueyuan,
fareelljiucaisare,
it’salonglongaytokunhtthere!
還提前告訴你一聲,千萬彆被大家的熱情嚇到啊!等你們到昆明的那一天,大家都會去迎接你們的,到時候場麵一定十分熱鬨,不知道你能不能從人群中找到我呢?你一定要找到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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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昆明的過橋米線很好吃,隻是我第一次不知道,店家在碗裡放滿了辣椒,我還算是能吃辣的,都有些吃不消,楚青恬被辣得不停流淚,她皮膚又白,鼻子眼睛紅成一片,又可憐又好笑。後來她便學會了“保命”的訣竅,到飯館剛坐下便趕緊說上一句
一碗米線,免紅!
真的不能再寫啦,我已經用完所有的信紙啦!
期待早日與你相見。
yours,
信的落款沒有署名,賀礎安盯著末尾處的這個“yours”看了好久,一股微妙隱秘的暖意湧上了心頭,仿佛一陣春雨洗去了他身上的征塵和疲憊,撫平了他心裡的褶皺,如此熨帖。賀礎安把信悉心裝回信封裡,放在枕頭下,沉沉睡去,等待好事入夢。
聽聞曲靖城東南三十裡有溫泉,團裡許多人都想過去遊玩,大家便集體集資花十五塊雇了一輛汽車,同去的一共二十二人,每人隻要七角錢。汽車開出曲靖南城門,看到農民正在打蠶豆,公路還未正式通車,路基雖然修好了,可路麵尚未鋪石子,行車頗為顛簸。路上遇到的動物似乎都沒見過汽車,受驚不小。馬群驚得亂跑,狗嚇得亂叫。
車開了半個小時便到了溫泉,我們下車後沿著山穀向東走,在一片水田旁看到一個圓形水池,麵積有十多平米,水中冒著水泡,水上蒸騰著熱氣,旁邊有一間房子,進入房中,發現內部修建了兩個水池,將外部的溫泉水引入,其時有當地的百姓正在泡溫泉,我們等他們走後,店家將池中的水排空換新,隻是池中的水不知為何不如外麵清澈,有些渾濁。
坦誠相見之後,身體沒入水中,數日來的疲憊一絲絲地從身體裡抽離出去。
“賀老師,梁緒衡在信裡都說了什麼啊?”陳確錚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臉。
“她寫了很多,把走海路這一路上的見聞都事無巨細地告訴我了。”
“有趣嗎?說來聽聽!”
“她到得很早,已經到昆明十幾天了,跟我們整日經過的都是窮鄉僻壤不同,她經過的都是廣州、香港這樣的大都會,還去了安南,算是開了眼界。”
“她這算是開眼界,咱們也是開眼界啊,等到了昆明可有的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