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伯打開大飯甑,熱氣蒸騰,砂丁們排著隊等盛飯。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沙丁穿著過大的下工裝,走在最後麵,經過胡承蔭身邊的時候一不留神腳上絆了一下,胡承蔭扶了他胳膊一下,卻被他粗暴地甩開了。胡承蔭認出她就是那個因為走得慢被廠丁抽打的小沙丁,他下工裝上衣的後背已經隱隱透出斑斑血漬。
朱伯依次接過砂丁們手中的碗,每一碗都盛了一勺米飯。
胡承蔭一直等到最後,朱伯才用一個缺了口的瓷碗給他盛了一碗。
那個盲眼的孩子不吵不鬨,捧著小碗一直乖乖等在一旁,朱伯也給他盛了一碗。
盛好米飯之後,朱伯拿著湯勺站到湯鍋邊兒上,湯鍋裡稀疏地漂浮著一些黃豆。
“今天有‘老媽媽湯’,不洗臉的人過來盛湯!”
除了胡承蔭所有的人都一擁而上。
胡承蔭一頭霧水,他全然不知道‘老媽媽湯’是什麼東西,更不知道洗臉跟喝湯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係,身邊一個身量不高卻結實的年輕砂丁看著胡承蔭一臉困惑的樣子,熱情地介紹
“尖子上缺水,就立下了規矩,喝湯就不能洗臉,洗臉就不能喝湯。你喝湯嗎?”
胡承蔭搖了搖頭。
胡承蔭剛剛剃了頭,頭頸有很多碎頭發,紮得他很癢,加上他奔波了一天,早就一身臭汗,實在是很想好好洗洗。
見胡承蔭不喝湯,那個年輕砂丁勸道
“你是今天剛來的吧?我勸你還是盛碗湯喝吧!這‘老媽媽湯’可不是每天都能喝上的,十天有九天我們隻能喝‘玻璃湯’!”
“玻璃湯?”又是一個胡承蔭不解的詞彙。
“玻璃湯就是加了鹽的白開水,老媽媽湯就是玻璃湯裡麵放點黃豆。”
胡承蔭恍然大悟。
“我叫蘇家旺,建水來的,到尖子上半年了,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省人啊?”
“我叫胡阿青,湖北來的。”
“湖北在哪兒啊,很遠吧?以後咱們就在一個尖子上乾了,互相多照應啊!”
夥房裡人擠人,根本沒有椅子。明明四五十個人聚在一處,卻意外地十分安靜,沒人說話,,大家或站或蹲,都在埋頭苦吃。
每一個人盛了湯之後都選擇了湯泡飯,而且大家的吃相都出奇的一致,用勺子連湯帶飯地拚命往嘴裡扒拉著。有吃得快的人搶在彆人之前吃完,趁著飯和湯還有剩餘的時候趕緊找朱伯再盛第二次,吃得慢的人自然就沒有份了。
胡承蔭他已經餓過了勁兒,還滿懷心事,一點也不想吃這碗飯。胡承蔭看著自己碗裡的米飯,米粒並不雪白,反而呈現出一種微微的暗紅色,他試著舀了一勺米飯放在嘴裡,試著嚼了嚼,飯裡的石子狠狠地硌到了他的牙齒。他用勺子撥了幾下,裡麵不隻有稗子,甚至還有小石子。看到胡承蔭捂住牙齒一臉痛苦的樣子,其他的砂丁偷偷竊笑,卻也沒人顧得上跟他說話,他們都拚命地往嘴裡扒拉著,一會兒功夫便吃光了,直到盛第二碗的時候,吃飯的速度才慢了下來。
一個斜眉歪眼、一嘴黃牙的砂丁抱怨道
“朱伯,這‘老媽媽湯’裡放了幾粒黃豆啊?我怎麼喝著比水還稀呢?”
朱伯頭也不抬地盛著湯
“這話你跟”張大疤”說去,跟我說沒用!”
“小光頭,你要不是個光頭,我都要懷疑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兒了!嬌氣得很!你要是不吃的話,把你那碗飯給我成不成?”
胡承蔭看了看蹲在地上的盲童,發現他在舔著自己的嘴唇,明顯沒有吃飽。
胡承蔭走到他身邊,在他麵前蹲下。
“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小江,你是誰呀?”盲童的聲音小小的,怯怯的。
“我叫胡阿青,今天剛來的。”
“阿青哥哥?”
“小江,你沒吃飽吧,阿青哥哥這兒還有米飯,給你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