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挖到了好塃是一件大好事,可是草皮尖需要挖明槽露天開采,受天氣影響巨大,所有的草皮尖都是在雨季之前挖礦,雨季的時候洗礦。所以即便是發現了胡承蔭發現了這麼難得的好塃,也不能馬上開采,要等到雨季過去。
一天石欀頭突然跟胡承蔭說,第二天要帶他到縣城。
胡承蔭已經快兩個月沒有去過縣城了,聽到這個消息自然開心,可這次去縣城,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兒要做。
自打那次塌大頂以來,石欀頭不光把自己的手藝對胡承蔭傾囊相授,胡承蔭問他什麼事兒,他再也不藏著掖著,全部坦誠以告。他告訴胡承蔭,這次帶他去縣城是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鍋頭,好從他那兒支一筆錢,去置辦和采買辦草皮尖的工具,做一些開采前的準備,按理說,這是件露臉的事兒,應該是“張大疤”去辦的,可是他遲遲不回來,時間不等人,石欀頭隻好自己做主了。
見石欀頭如此坦誠,胡承蔭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開了口。
“欀頭,咱們尖子上很多人都生病了,有生瘡的,有害眼睛的,咱們這次出去,能不能跟鍋頭要一筆錢,給砂丁們買些藥回來啊?”
石欀頭歎了一口氣
“尖子上的每一筆錢都要過白先生的賬,鍋頭是不會批這筆錢的。”
胡承蔭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我這兒有一些錢,給你拿去給大夥兒買藥吧!”
“這怎麼可以,我不能要你的錢!”
“沒事兒,我平時也用不著。”
“不用了欀頭,你放心吧,我能賺到錢!”
“你?怎麼賺錢?”
“等到了縣城你放我半天假就成!”
進城的前一天,蘇家旺和胡承蔭躺在乾草鋪上,說著悄悄話。
“你小子真是運氣太好了!這才來多久發現了大塃,讓石欀頭給你加工錢!”
胡承蔭沒有說話,他輕輕摸了摸手臂上的紗布,傷口已經很少疼了。
胡承蔭覺得,他能發現大塃,並不是他的運氣好,而是赫發在天之靈不想讓他再埋在巷道裡,才指引著他找到了大塃。
想到這裡,胡承蔭覺得自己眼睛又酸又脹,深呼吸了好幾次,強忍住沒有落淚。
爐房剛剛煉好了一批大錫,石欀頭找來一隊馱馬,裝上大錫,他跟胡承蔭跟著馬隊一起進了城。
再次來到個舊縣城,胡承蔭覺得自己好像到地獄走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人間一般,有恍如隔世之感。眼前的一切繁華此刻在胡承蔭看來都如此虛妄和醜陋,整個個舊縣城的紙醉金迷都是由一塊塊大錫堆砌起來的,而每一塊大錫上都凝結了砂丁的血汗。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剛到縣城,石欀頭就帶著胡承蔭下了館子,兩人一起去了“文興園”吃了蒸肉和燒鴨,蒸肉和燒鴨味道都很絕,然而胡承蔭的胃已經許久不見油星兒了,冷不丁吃了這麼多肉,胡承蔭竟覺得有些惡心,便跑到館子外麵,在街上來回走動,以此消食。
街角傳來一陣爭吵,吸引了注意力。
“我真的不是故意不付錢,我的錢袋被人偷了!”
那店家還不依不饒
“看你穿的人模狗樣、溜光水滑的,還以為是那家的少爺呢,原來是個吃霸王餐的!你今天不付錢就彆想從這兒出去!”
胡承蔭和石欀頭轉頭看去,一個身著襯衫西褲、眉清目秀的男青年麵露難色地解釋著,他的打扮真稱得上儀表堂堂,一雙皮鞋雖已蒙塵,但可看出質地精良,袖箍和背帶更襯得他文質彬彬。麵對店家的刁難,他雖麵露難色,卻仍舊耐心解釋,實在看不出是個有心吃霸王餐的無賴。
胡承蔭看了一會兒,一轉頭,發現石欀頭已經吃好出來了,也看著街邊那出鬨劇。
“石欀頭,要不他的飯錢咱們幫著付了吧?看他的打扮不像是騙錢的啊!可能是錢袋真的被偷了!”
石欀頭點燃一根煙含在嘴裡
“在這個地方,以貌取人是行不通的,一個破衣爛衫的可能剛挖到旺硐,一個穿的溜光水滑也可能在賭場上輸了個精光。說不準的。”
胡承蔭很想幫忙,可是他實在是身無分文,隻好跟著石欀頭走了,走了一段,胡承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店家依舊不依不饒,那青年仍舊苦苦解釋,胡承蔭暗自想著,不知他該如何脫身。
填飽肚子,石欀頭帶著胡承蔭去了澡堂子。
胡承蔭都快想不起來自己上次洗澡是什麼時候了。
因為尖子上缺水,砂丁們發揮聰明才智,用竹子自己製作弧形的竹板,名為刮汗片,砂丁們放工之後爬出硐口,人手一個刮汗片,一邊喘息,一邊刮去頭上、臉麵上、胸膛、後背的泥汗。胡承蔭起初的時候頗為不習慣,也掌握不好力道,試著給自己刮了幾下,竟然刮出了刮痧一樣的紅斑,時間長了,他也跟其他礦工一樣可以熟練使用刮汗片了,可在胡承蔭心中,這實屬是自欺欺人的無奈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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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澡堂,胡承蔭抓住難得的機會,仔仔細細地把自己洗了個乾乾淨淨。從澡堂子出來,石欀頭帶著胡承蔭到“恒昌號”買了一套成衣,煙色的紗綢料子十分挺括,胡承蔭穿慣了粗糙的下工裝,這柔滑的質地讓他頗不習慣,一直到進了錫務公司的大門,他仍舊忍不住用手去摸脖領子。
錫務公司坐落在個舊縣城外的東北角,占地麵積頗大,滿眼的機械設備跟天良硐手工作坊式的采礦環境簡直是天差地彆。天良硐整塃、洗砂全靠人工,在這裡卻早已被機器所代替,甚至高空還有運送硔砂的索道,胡承蔭在心中暗暗感歎,實在是太先進了。
石欀頭對眼前的一切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他輕車熟路地帶著胡承蔭進了錫務公司的辦公樓,走廊儘頭的房門口站著兩個全副武裝的“冷飯狗”,他們顯然認識石欀頭,朝他微微點了點頭。
走到房門口,胡承蔭發現那門上掛了一個耶穌受難像,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神情肅穆且悲哀,胡承蔭覺得這個十字架跟周遭的一切都十分違和,他還來不及細想,石欀頭就敲響了房門。
“進來。”胡承蔭對那聲音莫名地熟悉,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跟著石欀頭進了門。
沒想到進屋後,胡承蔭不適感更強了。
明明是大白天,每扇窗戶都用厚厚的絨布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天花板的正中是一盞華麗的吊燈,許是電力不足的緣故,燈光有些昏暗。
一進門迎麵就是一座耶穌塑像,依舊耶穌是釘在十字架上的受難場景,卻有半人高,比門口那個小掛像不知道大了多少倍,雕像十分精致,耶穌傷痕累累的身體做得非常逼真,一眼望去已令人十分壓抑,很難想象整天跟這個雕像共處一室究竟是什麼心情。
石欀頭走到一個氣派的大班台前麵,大班台後麵坐著一個人。
湊近了一看,胡承蔭立馬發現,這人他以前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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