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半路的時候,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槍響。
“不好,尖子上出事了!”
呂世俊說完,撒丫子往前跑,胡承蔭也趕緊追了上去。
胡承蔭和呂世俊重回天良硐的時候,眼前呈現的一幕,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整個天良硐好像被按下暫停鍵,一切似乎都靜止了。
炮台上的“冷飯狗”們荷槍實彈,所有的槍口都對準了空地的正中央。
尖子上的幾百號砂丁們密密匝匝圍成一圈,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駭人的安靜襯托出小井哭喊的淒厲。
“家旺,家旺,你醒醒,家旺,你起來看看我,家旺!”
呂世俊奮力撥開外圍的人群,胡承蔭也緊跟在他身後,砂丁們看到他們,紛紛沉默地讓出一條路,很快兩人便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麵。
蘇家旺仰麵躺在地上,腹部觸目驚心的一灘猩紅。
“張大疤”饒有興味地蹲在他身前,手裡拿著類似竹刀之類的東西,蘸著墨水,在蘇家旺的腦門上刻著什麼。
白先生一臉馴順地站在他的身後,手裡拿著墨水瓶。
石欀頭則麵無表情地遠遠站在一旁。
小井被兩個廠丁架著胳膊摁在地上,她滿臉是淚,發瘋一樣地大喊著
“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快救救他吧!”
“救救他?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救救你自己吧!”
“張大疤”緩步走到小井身邊,使了一個眼色,兩個廠丁就用力掰起小井的臉。
“舅舅,你這是在乾嘛?快把他們放了!”
呂世俊衝到“張大疤”跟前,張大疤把玩著手裡的竹刀,抬眼看了呂世俊一眼,挑了挑眉。
“哎呦,看看這是誰來了?這不是我的大外甥嗎?呂家最稀罕的獨苗苗!你爹不是不讓你到尖子上來嗎?現在怎麼改主意了?看看你這一身兒,還穿著下工裝?真是做戲做全套啊!聽白先生說,你這些日子在尖子上可是唱了好精彩的一出戲啊?砂丁們給你哄得服服帖帖的,都喊著讓你當天良硐的鍋頭了!你唱的這一出叫‘攻心計’嗎?”
“張大疤”在小井麵前蹲下,挑釁般地看了呂世俊一眼,隨後便伸舌頭在小井的臉上舔了一下,小井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呂世俊麵色蒼白,錦衣玉食長大的他第一次直麵這地獄般的慘狀,完全不知所措。
“張大疤”陰陽怪氣的口氣讓呂世俊十分不適,他強自鎮定,聲音仍有些發抖
“舅舅,這次是我自己偷偷跑過來的,父親……父親他不知道我到尖子上來!”
“偷跑過來的?這麼多年都沒過來,一聽說尖子上打了旺硐就偷跑過來了?真是好巧啊!我怎麼覺得你是被魚腥味兒引過來的貓兒呢?”
“張大疤”的質問讓呂世俊一時語塞。
“張大疤”冷笑一聲。
“我的大外甥啊!你知道他們一個個的背地裡都叫我什麼嗎?‘張大疤’!就因為我頭上這道疤!”
“張大疤”轉頭給呂世俊看自己腦後的猙獰如蜈蚣般的傷疤,呂世俊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張大疤”哈哈大笑。
“小時候你見到我這疤就哇哇大哭,都長這麼大了還害怕啊?這疤怎麼來的你知道嗎?你爹沒告訴你吧?要不是我當時替你爹擋了一刀,落下這道疤,你爹就沒命了,也就沒你了!是我,你舅舅,救了他呂在中的命!”
“舅舅,母親在世的時候,總是教我以後要孝順你,你對我們家的恩情,我永遠都不會忘!”
“看來我外甥還是很有良心嘛!不像你爹,卸磨殺驢!有學問的就是不一樣啊!剛才我要刺字的時候,那頭牲口掙得可歡了,這人就是賤,非得讓我給他來一槍,你看,一下子就老實了,大外甥你快過來看看,我這‘奸夫’兩個字刺的還可還行?”
呂世俊看到蘇家旺額頭上刻著大大的“奸夫”二字,字體歪歪斜斜,醜陋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