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八日上午八時五分,九架日本九六式轟炸機經由廣西闖入雲南。當日機進入師宗、羅平上空時,防空司令部立即於八點四十分發出了空襲警報,九時十四分,飛機由市郊東北侵入市空。日機首次空襲昆明,其目的是炸毀大西門附近的兵工廠,兵工廠位於在中央軍官學校的北側,位置緊挨著造幣廠,戰略意義至關重要。雖然當時昆明的巫家壩機場僅停有三架戰鬥機,然而飛行員接到命令後便立即駕機升空迎戰,在飛行教官姚傑,楊紹廉的帶領下同日機展開激戰。學員黎宗芳奮勇擊落日機一架,日機上五人死亡,逃跑的一人也最終被抓獲,同時,五華山和其他各城樓上的高射炮也向日機開火,日機沒想到昆明還有能進行空戰的戰鬥機,故未派戰鬥機作掩護,倉皇之間隻好放棄炸毀兵工廠的任務,轉而向潘家灣、苗圃等人流密集之地匆忙投下二十三枚重磅炸彈,造成嚴重的人員傷亡後,日機於九時二十分由西南方向逃竄出境。
周曦沐恢複神智之時,隻覺得頭痛欲裂,他用力晃了晃頭,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他抬頭看了一眼,天上哪還有飛機的影子?天空藍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可地麵上卻是焦土滿目,火光四起,哀鴻遍野。
周曦沐不停地大聲呼叫著曾澗峽的名字,他的聲音卻淹沒在一片哀慟的嚎哭之中。見到身量相似的人,周曦沐便趕緊追上去拍那人的肩膀,每每看到的卻是陌生人詫異的眼光,他匆忙道歉一句再飛奔去找下一個。
起初,周曦沐無論怎樣也不肯相信曾澗峽已經死了,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開始在遍地橫屍之中搜尋,他逼迫自己去仔細辨認那一張張焦黑血糊的麵龐,卻又唯恐真的認出曾澗峽的臉。
周曦沐一刻不停地尋找著,可是他的腦海裡總會無法控製地浮現白蒔芳的臉,他那即將臨盆、行動不便的妻子此刻是否安然無恙?萬一她……周曦沐用力地拍了拍頭,想要驅散那些不吉的猜測和聯想。周曦沐強忍著立刻飛奔到白蒔芳身邊的衝動,他絕不允許自己丟下曾澗峽不管。
我一定要找到曾大哥。
周曦沐一邊尋找,一邊一刻不停地喃喃自語。他帶著這樣的決心又找了一陣,卻仍舊一無所獲。恐懼和疲憊雙重夾擊,終於讓周曦沐跪倒在地。他絕望地大喊著曾澗峽的名字,長時間地高聲叫喊讓他的嗓音變得喑啞,他也全然不顧。就在周曦沐幾近絕望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不遠處有人回應他,那聲音雖微弱,他卻清楚地聽到了。周曦沐手腳並用地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爬了過去,可是他爬了一段,那聲音卻消失了。
周曦沐隻好在那附近尋找,險些被一條腿絆倒,他扭頭一看,是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懷裡抱著一個已經死去的小女孩。那人頭上扣著一個提手被炸斷了的竹籃,看不清麵目,起初周曦沐幾次從他身邊路過,卻因為他懷中抱著孩子,便想當然認為是遇難的父女倆,一直沒有掀開那竹籃看看。
周曦沐定睛細看,發現那人的身量和姿態都十分眼熟,雖然長衫上沾滿了血,卻正是曾澗峽平日裡最愛穿的那一件。周曦沐瞬間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撲過去將竹籃丟到一邊,曾澗峽那張沾滿了煙灰的臉便出現在他眼前。
曾澗峽緊閉雙眼,一動不動,他的額角被碎石和彈片劃傷,蜿蜒的鮮血已在臉上凝結。
周曦沐怔怔地看著眼前儼然成了一個“血人”的曾澗峽,腦海中浮現出他在講台上肆意揮灑的樣子,他伏案桌前緊皺眉頭的樣子,他跟同事討論學術問題爭得麵紅耳赤的樣子……唯獨此刻的樣子是周曦沐從來沒有見過的。
周曦沐顫抖著將手指送到曾澗峽的鼻子下方,瞬間感受到了曾澗峽潮熱的鼻息,他趕緊趴在曾澗峽的胸口,聽到了他砰通砰通的心跳。
周曦沐情感的閘門瞬間打開,眼眶頃刻間湧出了淚水。他將曾澗峽懷中的小女孩輕輕托起,放到一邊,接著蹲下身,拽著曾澗峽的胳膊,將他拉到自己的背上,雙手托起曾澗峽的身軀,快步向前跑去。
昆明城醫院不少,可大多都在城南,最近的是甘公祠街上的市立醫院,在城南的城牆根兒上,走過去也要二三裡地。周曦沐記得小西門附近就有一個紅十字會,走路過去隻要幾分鐘,曾澗峽眼下的傷勢十分嚴重,再不能耽擱了,周曦沐當機立斷,背著曾澗峽去了紅十字會。
因為一心想給曾澗峽爭取時間,周曦沐心無旁騖地徑直跑進紅十字會的大門,路過梁緒衡和廖燦星時對她們完全視而不見。而在梁緒衡和廖燦星的眼中,此刻的周曦沐也失去了平日的翩然風度,他滿身都是泥汙和血漬,厚厚的灰塵都蓋不住他臉上的急迫和驚惶,汗珠順著臉膛流淌下來,所經之處在臉上形成一道道白色的“犁溝”。
然而紅十字會裡已是人滿為患、一片混亂,所有的醫護已然忙得焦頭爛額,周曦沐茫然無措地站在走廊裡,無人留意,也無人理睬。曾澗峽的腦袋耷拉著,全無知覺地靠在周曦沐的肩膀上,他的右腿仍在不停地流血,褲腿已經被鮮血浸透,啪嗒啪嗒地滴在地麵上,很快便形成小小的一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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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有一個穿著血淋淋的手術服的中年醫生小跑經過,周曦沐一下子擋在他身前。
“醫生,我朋友他傷得很重!請你救救他!”
那醫生看一眼曾澗峽的傷勢,立刻授意護士準備手術施救,看到曾澗峽被推進手術室後,周曦沐終於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就在他的身體向後倒去的瞬間,卻被兩雙柔軟的手接住了。
周曦沐一扭頭,對上了廖燦星和梁緒衡擔憂的眼神
“周先生,你身上有好多血,哪裡受傷了?”
周曦沐搖了搖頭,由著廖燦星和梁緒衡將自己扶到了手術室外麵的長椅上,
穩了穩心神方才開口
“沒事兒,這不是我的血,你們倆怎麼在這兒?”
梁緒衡和廖燦星對視一下,有些麵露難色,隨後梁緒衡便將早上去靛花巷拜訪的經過告訴了周曦沐。
“日本飛機一走我們就跑出來給師母找黃包車了,可我們轉了一大圈兒,一輛車也沒有!”
周曦沐起初得知靛花巷沒有被炸微微安心,可隨即聽聞白蒔芳已經“見紅”,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周曦沐知道,白蒔芳的預產期在十月,如今見紅,提前了足足半月不止。
“蒔芳她現在怎麼樣?她還在家裡嗎?她有沒有疼得厲害?”
周曦沐一連串的問題讓梁緒衡和廖燦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廖燦星了解周曦沐焦急的心情,忙安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