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門外有一間十分有名的牛肉館子,名叫萬興園。因為物美價廉,深得當地老百姓的青睞,因為離聯大的校舍十分近,食客中也漸漸多了聯大師生的身影,這個飯館陳確錚隻來過一次,其時胡承蔭剛剛出院,三劍客一同來這裡打牙祭,他們還在店裡遇到了聯大的教務長、曆史係教授鄭天挺先生,店老板說鄭先生是店裡的常客,多則日、少則一兩日便來光顧一次。萬興園不但風味一流而且價格頗低,即便是他們這些窮學生也能消費得起,這頓飯他們三人吃得飽飽的,也不過花了一塊錢,隻是那天胡承蔭胃口不佳,沒有吃多少。
門外風大雨大,店裡的人不多,陳確錚揀了靠窗的座位,點了紅燒蹄筋一大碗、牛肉一大碗、清湯一盆、餌塊一張,這麼多東西兩人吃,一共隻要八毛錢,在通貨膨脹日漸嚴重的昆明,其物美價廉的價位實在難得一見。幾口牛肉湯下肚,身子一下子暖了過來,冰冷的手腳也漸漸找回了溫度。雨水不斷拍打著窗欞,店裡客人呼出的氣息讓窗玻璃的內側結了一層氤氳的霧氣,將屋內和屋外隔絕開來。
徐賢議肚子早已餓癟,待上了菜,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頤起來。
“你彆說,這牛肉還真軟爛,牛蹄筋更勁道,我好久沒吃得這麼過癮了!”
陳確錚微微一笑,把徐賢議見底的湯碗拿過來,又盛了一碗,他的手不緊不慢地忙活著,腦海中卻交替浮現出陳瑞麟蒼白的麵容和母親滿是淚痕的臉,他不自覺地搖了搖頭,想要將這一切趕出腦際。徐賢議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蕪雜的心緒,但陳確錚諱莫如深的態度讓他知道,這不是自己應該探究之事。
陳確錚把滿滿一碗牛肉湯放在徐賢議麵前
“本來在長沙還說要開展工作呢,可我剛到昆明,轉頭就跟著文學院去了蒙自,之後就跟組織裡的大家徹底斷了聯係,本來以為你早就在理學院入學了,沒想到你才剛到昆明!快給我說說,消失的這一年,你到底跑哪兒去了?”
徐賢議夾起一塊蹄筋塞進嘴裡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你慢慢說,咱們有的是工夫!”
“你還記得前年咱們在長沙的時候嗎?武漢、南京相繼失陷,臨大很多同學都去了前線,我當時也猶豫不決,究竟是留校讀書還是去前線效力。就在這當口,我接到了老家的好友來信,說我們永嘉的‘戰青團’內部很不團結,希望我能回去幫忙。”
“戰青團?”
“哦,我以前沒跟你說過吧?‘戰青團’的全稱是‘永嘉戰時青年服務團’,是我在中學時就加入的一個抗日救亡組織,好友在信中說,因為國民黨反動勢力的破壞,戰青團當時已經分崩離析。我當即決定休學,回到了永嘉老家,可是我剛剛整頓好團裡的風氣,也做了一些抗日救亡的工作,戰青團就遭到了國民黨的強力壓製。去年九月,國民黨當局正式發文解散了“永嘉戰時青年服務團”,團裡的大家自然是不甘心就這麼解散的,在全體團員的努力下,戰青團一直堅持活動到去年年底,後來國民黨當局派兵以武力相逼,最終強行解散了戰青團。”
“真是太不容易了!除了戰青團的工作,你這一年多的時間還做了些什麼?”
“你彆說,我還真做了不少事兒!我先是到報館工作,後來又在中學教書,我還給農民們辦掃盲班,辦壁報,為了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我還組建了“烽火劇團”,專門去田間地頭、街頭鬨市演《放下你的鞭子》、《張家店》這種抗日活報劇,我跟你說啊,我們劇團的好些個成員後來都跑去參加了新四軍!”
“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沒想到你竟然辦了劇團!”
“哈哈哈哈,跟你說一件更巧的事兒,我剛到昆明就在報紙上看到了聯大劇團的《祖國》首演的消息,我跟你說,當年我在劇團裡就排演過《古城的怒吼》,如今這出戲在昆明首演,我怎麼能不過來見識一番?話說回來,今天就是因為看這個戲,我才能跟你碰上麵!”
“是嗎?這也太巧了!徐大導演,你覺得聯大劇團的水準如何啊?”
“確錚,你就彆取笑我了,還導演呢!我隻不過是東拚西湊了個草台班子在大街上瞎演,看戲的大都是不識字的老百姓,怎麼敢點評人家專業演員的戲?”
“哈哈哈哈,謙虛了謙虛了!不過我看你又教書又排戲,折騰得熱火朝天的,怎麼又想到回聯大讀書了呢?”
徐賢議深深歎了口氣
“彆提了,我教書的中學本來就經費困難,再加上國民黨當局認為我們學校是共產黨人操縱,最終學校也被勒令停辦。去年十一月間,正在我彷徨迷茫之際,我接到了我的恩師楊武之先生的來信,在信中楊師勸我複學,為了打消我的顧慮,楊師還說我到了昆明所有的生活問題他都幫助解決。我想念楊師,也想念你們大家,即刻就啟程到昆明來了,可我這一路上前前後後折騰了幾個月才到!明明是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地盤,還非要繞道從香港、越南走,想到這兒就讓我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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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賢議瞬間抬高的聲調讓店裡另外兩桌的食客為之側目,陳確錚揚手叫來店小二,點了一壇楊林肥酒,給徐賢議倒了一杯,酒液碧綠的色澤如同翡翠。
“到都到了,就彆氣了。這是雲南楊林有名的肥酒,好喝極了,快嘗嘗!”
“肥酒?那我可得好好品品。”
徐賢議淺嘗一口,隨即抬高了眉毛。
“真的哎,又甜又香,真不賴!”
“喜歡的話,你就多喝點兒!反正這兒離學校也很近,你喝醉了我背也把你背回去!”
“哈哈哈哈,你也太小看我的酒量了!”
兩人碰杯,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