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承蔭的心情五味雜陳,他可以感受到華立中望向自己的視線,可此時的他實在不知道跟華立中說些什麼,隻好默默地站在原地,看著陳達先生一行人漸漸走遠,身後卻一聲悶響,華立中已經直直地栽倒在地上。
胡承蔭趕緊附下身去察看,華立中緊閉著眼睛,微長著嘴,一直微微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不設防的姿態看起來比平時要小上好幾歲。
胡承蔭摟著華立中的肩膀,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懷裡,華立中的胸口微微起伏著,呼吸沉穩而綿長,胡承蔭連叫了華立中好幾聲都沒有叫醒他,似乎是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突然鬆懈了,華立中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看書溂
確認華立中沒有大礙之後,胡承蔭將他背在身後,踏上了回家的路。
天上開始下起雨來,很快雨勢越來越大,胡承蔭腳下的路也變得越來越滑,華立中雖然一點兒也稱不上胖,但身高不矮,背得越久便越顯吃力,身上的衣服被大雨澆透,緊緊地裹在身上,讓人十分不適,胡承蔭拚儘全力,終於看到了戴仕高家煙囪裡冒出的炊煙。
剛走到院子裡,胡承蔭就聽到戴仕高和妻子的爭吵聲。
“是你把張洪財運鴉片的事兒告訴那個調查員的?”
“天地良心啊,我怎麼可能跟他說這事兒啊?張洪財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嘛?這不是給咱家惹麻煩嘛?”
“有什麼好怕的?張洪財今天可是在李縣長麵前現了眼了,這個李縣長看著就不是省油的燈,你沒聽他說嘛?在中華民國私販鴉片可是要槍斃的!現在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張洪財了……”
“這事兒也難說,他們父子兩個這些年來做的孽還少嗎?哪次傷了一根毫毛了?咱們啊,再觀望觀望!”
“還觀望什麼?你早就把張洪財給得罪了!現在知道後怕了,今天撬棺材的時候你不是挺能的嘛?”
“哎呀,我這不是一時衝動嘛,你也知道我這些年受了他多少氣……”
回屋之後,胡承蔭給華立中換下濕衣、蓋上被子之後才料理自己,擦乾頭發之後,胡承蔭突然覺得自己口渴得緊,發現水壺裡還有半壺水,胡承蔭一連喝了好幾杯,整個人從裡涼到外。
幾道閃電劃破天空,雷聲緊隨其後,胡承蔭走到床邊,他看著酣睡的華立中,擔心華立中會被突來的陣陣響雷所驚醒。胡承蔭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發現他毫無蘇醒的跡象,似乎還要在沉沉的夢鄉之中流連很久很久。
胡承蔭起身坐到桌前,支肘看著門外的雨幕,聽著沙沙的雨聲。天光晦暗,明明是白天,門外的光景卻如同傍晚一樣,戴仕高夫妻的話語聲聽不見了,雨聲更顯出周遭的安靜來。
經曆了這一切,胡承蔭說不上自己此刻是什麼感覺。
胡承蔭想起華立中若有所思、滿懷心事的臉,想起自己在文廟偷聽到的華立中和楊興仁的爭吵,想起華立中跟張洪財見麵後無法抑製的嘔吐,想起在大灣村沙灘上跟陳達先生的談話……
思來想去,胡承蔭意識到此刻那個正在沉睡的人下了一盤很大的棋,自己誤闖了他的棋局,無意間看到了他的殺伐之心。
這麼多年,帶著如此沉重的恨意生存於世,他是怎樣活過來的呢?
這雨聲似乎有一種催眠的力量,胡思亂想之間,睡意洶湧來襲,胡承蔭不由得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也許是因為親眼目睹了這一切,胡承蔭睡得很不踏實,一覺醒來,天徹底黑了,雨也停了。
胡承蔭坐起身來,發現自己背後披了一件黑色的中山裝,那是華立中的衣服,可他人卻不在屋裡。
胡承蔭走出屋去尋人,他越走越覺得奇怪,這村裡未免有些太安靜了,明明雨已經停了,街上卻沒有一個人,天眼看著就黑透了,可屋裡點燈的人家卻沒有幾個。
走著走著,胡承蔭隱隱聽見有喧嘩聲從後山傳來,胡承蔭循聲而去,因為道路泥濘濕滑,路上不小心摔了幾跤,才隱約看到一片樹林,胡承蔭遠遠看到林中似有篝火,便向著火光走去。
雨過的樹林彌漫著滿滿的水汽,走進樹林時樹葉上殘留的雨水在經過時紛紛落在胡承蔭的身上,林間的土地被雨水澆得分外濕潤,胡承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會兒,兩隻鞋子灌滿了泥,終於來到了樹林的深處。
圍著火堆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大家都默默肅立,有一人大聲說著什麼,聲音頗有氣勢,雖然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可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胡承蔭逐漸聽清了他的說的話
“張洪財為禍張富村多年,橫行鄉裡,無惡不作,是我們張富村的敗類,隻因他身為保長,咱們隻能忍氣吞聲,任他為所欲為!如今張洪財走私煙土被李縣長撞了個正著,這可是咱們難得的機會!雖說張洪財犯下的掉腦袋的罪過,李縣長也說要為咱們伸冤,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要是上了公堂說道張洪財這些年的罪狀,你們各家的醜事都得給翻出來!俗話說‘夜長夢多’,咱們要是讓張洪財就這麼給帶走了,誰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麼事兒?他要是不光保住了命,到時候再殺回來,咱們還有命活嗎?所以今天晚上是咱們最後的機會,等明天李縣長派的警員一到,就說什麼都晚了!張洪財必須死在咱們手裡!絕對不能讓他活到明天!”看書喇
隨後便是無數人異口同聲地大喊“殺了張洪財,殺了張洪財!”
胡承蔭一聽這話隻覺得不妙,便奮力撥開眾人擠進了人群,接著便看到了讓他揪心的一幕。
滿身傷痕、麵目全非的張洪財躺在地上痛苦的蠕動著,此刻的他已經被大煙癮折磨得神誌不清,不停地用雙手抓著自己的臉和脖頸,那裡的皮肉已經被他抓的血肉模糊,趴在他身邊的張景惠徒勞地想要控製住兒子的雙手,奈何力有不逮,不停地嗚咽著。
一個中年漢子無動於衷地站在兩人旁邊,繼續發表著他的長篇大論。
胡承蔭剛剛在人群中見到過他,最先出來打人的就是他,下手最狠的也是他,這人雖然身材乾癟,兩頰瘦削,可顯然在村民中很有號召力,隻聽他說
“張景惠,你自己的兒子沒教好,做儘了惡事,如今我們要送他上路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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