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元年六月十三日。
天青水藍,山巒疊嶂,鬆柏幽綠。大江經過數百裡的急速衝擊至此,已經開始放緩了腳步,隻是水麵上時而出現的漩渦在告知水上的船隻,還不能完全放鬆自己的心情。
背對江水,一個窄衣緊衫背著竹筐的老翁,拄著藥鋤,在狹窄的山道上慢慢向上爬著。山路陡峭,可這老翁並無疲累的感覺,一直穩步的向上走著。乍看上去,老翁與鄉間的山野村夫無異,但你若仔細看他的雙眼,則會發現他眼神中的深邃和睿智。
老翁雖然走的不快,但速度很均衡穩定,一步一步毫不止歇,背後竹筐內滿滿的藥草隻是輕輕顫動,完全沒有顛出來一絲一毫。一會兒功夫老翁就爬上了一座山崗,迎麵一塊不大的平坡,坡後靠近山壁處一個簡單的樹枝籬笆圍起來的小院,裡麵幾間密實草頂覆蓋的木屋,屋外有一個老樹盤根鋸開的平麵當桌,周邊放了三四個未剝樹皮的粗墩。
老翁走到籬笆門外站住,大喊“南公在嗎?出來迎客,老朽來看你啦。”
茅屋中聞聲走出一個老者,寬袍大袖,須發如雪,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看到籬笆外的老翁,哈哈大笑“安期翁?哎呀稀客啊稀客,是怎麼找到老夫這麼個偏僻的地方的啊?”
“啊哈,你以為你躲到江水峽口這麼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彆人就找不到你了?彆人找不到,我老朽還會找不到嗎?”
“哈哈,老夫躲得過官吏、躲得過士子、躲得過遊夫閒民,還真就躲不過你這采藥製散、決生斷命的老閒翁啊。”說著推開柴扉。
兩人相互一禮,攜手大笑。
小院內,太陽西落,月盤東起,星辰滿天。
老樹根的平桌上,一顆如豆的燈焰在搖曳,三兩盤山野菜,兩隻陶碗一壇酒,兩個老者盤膝坐在粗墩上閒聊。
安期翁啜飲了一口酒漿,感慨的說“自從南公說出‘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預言,就一直這麼東躲西藏的,何時是儘頭。”
南公哂然一笑“數載時光而已,某一直就在這兒躲著,也沒人找過來,除了老夫家人,汝還是第一個到這裡的人。”他頓了頓“都說老夫身為楚人,發出這種預言是在為楚人反叛造勢,鼓動楚人勿忘國恥銳身反秦,其實那些凡夫俗子又如何知道老夫這是觀天卜筮得出來的結果呢。雖說老夫為楚人,但又不是王族貴戚掌國璽者,能與老秦有多大仇恨?秦楚之間,本就盤根錯節。遠的不說,從楚人出身的秦國宣太後算起,也可以說從秦異人起,後代皆為楚裔,而昌平君呢,先為秦相後為楚王。你看現在老秦宮廷內外,又有多少楚人在為老秦謀劃?丞相李斯是老秦蕩平六國的謀臣,他不也是楚人嘛。”
他夾起一箸野菜放入口中細細的嚼著,“實際上,我倒是希望天下安寧,勿要再起波瀾。國爭,最後都是民苦。對了,你曾見過祖龍,可曾見過當今秦二世皇帝嗎?還有,你近些時日采藥天下,又有什麼觀感?”
祖龍是對秦始皇的一種稱呼。
安期放下陶碗用大拇指捋了捋短須“當年我見祖龍時,當今皇帝不過兩三歲,如何得見?後來祖龍二、三次東巡,我就有意避開了。祖龍其人,得了天下又要得永生,這永生也是皇帝可得的?即便我真有長生之術,也要離世專修,清心無欲。祖龍手握天下、指掌萬民,思慮繁雜,想單憑幾顆仙丹即可長生,談何易也。”
他稍稍頓了一下“至於你說近日天下氣運,你那楚雖三戶之讖,怕是真的要實現了。”
安期翁目光向天,右手手指輕輕地撚動“前日,我於東南楚地,已經看到三道煞氣蘊有王氣。第一煞起自陳郡,將旺於蘄邑(今安徽省宿州市埇橋區蘄縣鎮)。第二煞在會稽郡,已有形意而煞氣將為最重。第三煞在芒碭之間,其煞已成而王氣最盛。”
“哦?那以老安期你的意見……”
“我覺得三道帶王氣的煞氣正應你的三戶。第一煞先發,第二煞最具威力,但極有可能第三煞終破秦而得王。”安期歎了口氣,“暴秦所積煞氣太重了,這三股煞氣因皆帶王氣讓我比較關注,其實山東之地,煞氣紛紛啊。”
這裡所說的山東,可不是現今山東省的範圍。在秦代,山東是指太行山到崤山(秦嶺東支脈)以東的廣大之地。安期生所說山東之地,基本涵蓋了除老秦所在的關中巴蜀地區之外的齊楚燕趙魏韓六國國土,也就是被秦始皇一統的土地。
南公也歎了口氣,“看來天下即將戰亂又起。”
兩人相對無語,各自飲一口酒吃一口山菜。沉默了半晌,天色已經全黑,滿天繁星點點,一輪將圓的明月掛在天上,讓油燈的微光都被月光所壓暗。
“那麼,你到老夫這裡一訪後,又打算再去何處遊曆訪探?”南公打破沉默問道。
“我準備西行入關中。”
“西入關中,又有何用意?”南公挑了挑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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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亂若起,八百裡秦川亦不可得免。我且去鹹陽確認一下老秦氣運,然後訪一訪天下賢才,為日後改天之後做個打算吧。”
“黃石公授書張良之事你已知曉了吧?”
“黃石所尋張良為決勝之才,亂世中定乾坤者。而我所要訪的,是治世之才。”安期看著南公說,“亂世之後,需能經天緯地,與民安定。秦法嚴苛且徭役深重,乃致遍地生煞,此次戰亂劫後,你我所持的黃老學說,是穩定時事的最佳手段。”
“在山東可已訪到此類賢才?”
“確有一二,泗水訪得兩人,東郡訪得一人,不過東郡此人也屬決勝之才。”
“既然王煞起於山東,則治世之才也應在山東。若有代秦之人,怎能再用秦地之人?老安期去關中恐白走一遭。”南公不讚同的搖搖頭。
“你說的很對,我覺得希望也不大,可總要去看看。”安期喝了一口酒。
兩人再次沉默下來飲酒吃菜,各想心事。
待一壇酒告罄,南公先站了起來,“安期翁,尚能飲否?”
安期也站了起來,“不飲啦,今日尋你此處,老朽疲累的不行,有話明日再敘。”
“也好,待我為你安排鋪陳。”
“且慢,”安期阻了南公一句,“今日長空朗朗,適合觀星,總聽說天星與人君和煞神有所關聯,而老朽又不善觀星之術,南公可藉此為我指點一二否?”
“自無不可,請隨老夫來。”南公引著安期登上草屋背後山坡,來到空曠之處,指著北天的一顆星說,“那就是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