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小童似乎對天下事很有興趣,經常請教自己一些山東民風、庶民生活情況之類的事情,有時對兵事也會問上一陣,這讓陳平有點兒奇怪。小童對自己具有這類興趣的解釋倒也說得過去,身在鹹陽,總聽到很多有關山東的傳言,所以自有一番好奇心。
陳平比較偏向黃老學說,核心即所謂的“無為而治”,強調循法、德政、輕刑。
在本老拙的理解上,無為而治是對皇帝所說的,說白了,就是皇帝製定出律法,一切按律法做,盯著各級官吏執行好律法就行了,皇帝隻管享受天下供奉,可彆再胡亂冒出什麼想法去改變。
咱們這位胡亥以前沒太關注過黃老,聽陳平的很耐心的給他解釋,多少對黃老學說有了些了解。在陳平看來,天下三十六郡,都執行多少年前為老秦人製定的嚴苛秦律,是山東百姓苦難的原因之一。
“始皇帝不封國,某不評價。然法應因地而製,除部分重典,如刑律外,應允許各郡製本地法。”陳平關於製律有如是說。說罷,他又笑了“和你這樣童子說這個,何用?”
“路途無事,就當先生授講。”胡亥做了個鬼臉。
“童兒狡獪,吃我的穿我的,還要我白講。”陳平瞪了瞪眼。
胡亥立即從旁邊幾案上端過一碗酒水“先生不白講,先生請飲潤喉。”
陳平在胡亥屁股上拍了一掌“就你乖巧。”
張驃跪坐在陳平另一側,也斜了胡亥一眼,學著陳平的口氣“就你乖巧。”陳平哈哈大笑。
“先生對現下山東局麵如何看?”胡亥順勢提出一個問題。
“說起來,秦廷的租賦並不算很重(始皇‘收泰半之賦’隻見東漢班固《漢書·食貨誌上》所載,真那樣算一算都知道早餓死人了。目前公認秦朝垮台的主要因素是徭役),其中戶賦相對有些麻煩,按人數征,不問田中是豐收還是歉收,若遇歉收就有些困難了。”
陳平苦笑了一下“不過老秦對百姓最重的負擔,是徭役。始皇帝築連各國長城、開馳道、北伐匈奴、南平百越,都征發了大批徭役,又大築宮室、修驪山陵,刑徒徭役以十萬計。這樣一來,山東田耕就極受影響,而租賦又不減,這是最大的民累。二世登基後,除驪山陵繼續外,尚還未聽聞有新的土木修築之事,但願能讓百姓有個喘息吧,否則民怨沸騰之下……”
胡亥也在心中歎息,陳平啊,你的想法是好的,就我腦中原來二世的記憶中,也確實有讓民力恢複一段時間、暫不興建新的宮室等想法,可現在替身傀儡上台,趙高這個無能的家夥,必然會循曆史而開始阿房之地的宮室建設,牽扯進去二、三十萬徭役和四十多萬刑徒。
胡亥的預想很快成為了現實,趙高迫不及待的在二世東巡中就假皇帝之名發布了征發徭役、同時修築先皇帝陵和阿房之宮之詔。同時,又明發詔令,斥責始皇帝的那些公子和公主亂議朝政,竟敢懷疑二世得位不正。
從陳平處知道了這些詔令後,胡亥忽然冒出一句“先皇帝的公子公主們,危矣。”
陳平讚賞的看著胡亥“童兒此言何意?”
“先生,這個詔令不過是向天下詔告,先皇帝的公子和公主正在懷疑先皇帝遺詔。先皇帝的遺詔可是可以質疑的?按律這屬謀逆大罪。”胡亥聳聳肩“或許下一個詔令仍是斥責造勢,或許下一個詔令就是捕殺,隻有上天知道了。”
陳平搖搖頭“此皇帝家事,暫且不言。大征徭役築宮陵、修整馳道,才是百姓之災。自此,山東將無寧日了。”
胡亥心中也有些著急,但他也知道,冒牌皇帝仍在東巡,而隨同東巡的大臣官員中,並沒有能夠揭穿趙高以假代真的人。這樣的人必須是非常了解胡亥,並知道一些隻有他們才知道的胡亥秘事。二世東巡的計劃非常宏大,先至碣石,又沿海岸南下至會稽,然後再次北上至遼東,最後才回鹹陽,至少需要走兩到三個月。自己隨同陳平家的商隊行程遠且陸路的每日行程少,轉回三川郡也恐怕要四到五個月。這樣也好,假冒皇帝回到鹹陽,趙高必然按曆史軌跡,把他弄到甘泉宮“雪藏”,這樣自己若能得到相應的支持,動起手來把握更大。
船隊在入南濟水前的澤邊停泊了。
“陳生”,陳平嶽父的家老正在跟他商量“船家所說大野澤保資恐不可省。陳生還記得我等初入澤時就有小舟靠來問訊,是船家說在出澤時會尋保後才離去?仆在濟水上就打聽過,過大野澤必須要在澤邊漁戶中找人作保,即便已出澤水也不可省,否則下次入澤極可能遇匪盜,損耗資財更重,而我等回返時還要入澤,即便不再入澤,出大野澤所經的南濟水和荷水一段,也仍可能遭遇水匪。好的消息是澤上匪盜不要命隻要錢,隻要不反抗通常不殺人。但若有澤邊漁戶作保,豎起他們的旗幡就無人襲擾了。隻是這作保之費也非輕,要占到所運貨值的一成到一成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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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拍了拍家老的胳膊“無妨,明日我和酈商帶幾個人沿澤邊乘小舟走一遭,尋一下這個船家所說的禽足,或許可省下一些資財。在長垣咱們不是已經采買了一些禮品嘛,我再帶上兩千錢。至於澤上作保之費,待某歸後再備。”
第二日,陳平把嘟嘟囔囔又惡狠狠瞪著眼的張驃丟在了船上,卻帶著胡亥和酈商以及四個會使船的護衛,駕著小舟,根據船家的指點,沿岸向東而去。
南濟水入口泊船處到禽足所在的村落不近,陳平和酈商在水上足足行至快午時,才靠了村岸下舟,打聽到了禽足的家院所在。
禽足正好在家,聽陳平說出船家之名後,立即顯得很熱情,拍著胸脯保證,既是有人引介,作保資費隻取半成,隻要去告知一下村中漁戶的公認首領老大即可。至於陳平帶來的禮品和禮錢,也讓他一並帶到老大家裡去。
陳平也沒說什麼,跟著禽足就向首領家走,酈商隨在身後,兩個護衛分彆拿著部分禮品。相距並不遠,幾十步就到了。禽足邊走邊介紹說,首領名為彭越,祖上也是名人,即彭祖,就是傳說中南極仙翁轉世化身、活了八百多歲那位,而彭城(今天徐州一帶)就是彭祖封地。
“彭越?又是一個名人啊。”胡亥在心中暗暗一笑。
彭越家的院落很大,立著兩排高樁,上掛大繩,有幾副細麻漁網攤掛在大繩上,院角向陽的一側還有一排竹架,晾曬著一些魚乾。禽足也不叩門,直接把它們帶進了院中,向主屋走去,兩名護衛則在院中站下。
見有人進院,屋內一個壯夫也走了出來,對禽足打了個招呼,然後目光轉向陳平和酈商。
禽足先向陳平介紹“這就我等的大兄,彭越。”然後又走到彭越身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胡亥跟在陳平身側,好奇的看著彭越,這是一個高大黑紅的壯夫,長臉,劍眉環眼,鼻直口方,頜下一把大胡子修剪的很齊整,目光炯炯。聽了禽足的話,臉上綻開笑容,側身一抬手“原來是陳留陳先生,漁家陋室,莫嫌粗鄙,請入內少坐。”
幾人進屋坐下,彭越先見到問了問陳平的商貨情況,都是什麼貨,裝了多少船,大約貨值如何等。陳平知道他是在概算需要要多少保護費。正事談完,彭越沒有說費用數額,反而似乎對酈商很感興趣“這位豪士想必是商隊的護衛吧,某是否可冒昧請教尊稱?”
“陳留酈商,”陳平代為介紹道“一路多蒙商的護佑,平甚感安心。”
酈商粗豪的一拱手,咧了咧嘴沒有說話。
彭越聽到“酈商”兩個字神色一動,接著就開顏大笑“豪俠尊名酈商?可識得一個叫做扈輒的人?”
酈商也動容了“某自然識得,那是某相識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