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昌的主鐵官地位在丞相府和少府之下,又偏於匠作,因此對於關注軍械、農器生產的始皇帝他還算有所接觸,而這個二世皇帝胡亥登基半年多他卻沒什麼直接接觸。之前,朝會時的二世皇帝不過是個丹陛上的人偶,自然不會主動關注鐵器匠作之事。之後,皇帝去了甘泉宮,連三公都見不到,就更輪不到他。可以說,這次皇帝來匠師台是他真正的第一次直接與皇帝交談。
皇帝建立匠師台是司馬昌非常樂見的事情。大秦工匠水平不低但待遇不高,工作艱辛而地位低下,所以司馬昌經常擔心一些技藝會隨著工匠的逝去被埋入土中,湮滅在曆史的長河裡。
二世皇帝建立匠師台是一項大大提高工匠地位的舉措,為匠師發俸則又可大大改善匠師的生活質量,這就無形中提高了工匠這種生計的誘惑力,而工匠的數量和製作能力的提高也就同時增加了大秦的無形實力。
但並不是皇帝建了匠師台讓司馬昌高興,而是背後體現出皇帝對匠作的重視,讓司馬昌覺得遇到了好君主。
昨夜皇帝到達望夷宮已經是亥時,到後並沒有馬上休息,而是把司馬昌召了過去。先告訴他章邯已經改為領軍大將軍,不再任少府卿,所以由他這個主鐵的少府丞暫代少府一職,並主管匠師台。
然後,皇帝開始詳細的問了他很多礦藏方麵的事情,什麼鐵礦、銅礦、石灰礦、石涅(煤,古又稱石炭)礦,甚至還有石墨(又稱炭精、黑鉛)、石棉、綠礬……雜七雜八的,也虧了他行過萬裡路,對皇帝的問題基本都還能做出回答。
由於皇帝最關注這些礦產在關中的儲藏和開采,在司馬昌介紹了關中所有皇帝提到的礦藏分布位置和開采難易度後,皇帝顯然比較滿意,然後皇帝就談到了冶鐵。
秦時冶鐵是采用木炭,用皮排橐鼓風,也就是通過擠壓成排的皮風袋鼓風。皇帝說,木炭需要砍伐大量山林,影響山川綠化,增加水土流失,不是“可持續化發展”的方式。現在整個大秦的鐵產量不高時的山林破壞還不是很明顯,如果鐵出產增加十倍、百倍,大秦的山林夠不夠砍的?
所以,皇帝了一個方法,用石涅代替木炭。用石涅中那種燃燒時會冒煙的,修窯把這種石涅密閉起來乾燒。窯頂留孔冒氣,就和燒製木炭差不多。石涅最好懸空放著,下麵留出一些空間盛接乾燒時產生的焦油,最後剩下的就是焦炭,用來代替木炭煉鐵。
皇帝說小孔冒的氣是可燃的叫“煤氣”,可用來加熱鼓進煉鐵爐的冷風,這樣還會減少炭的用量。產生的焦油氣味會很難聞,但收集起來可以作為軍隊城防和關防的火油使用。
皇帝還說可以用木製的往複式雙排氣風箱代替皮製的排橐鼓風,並在黑板上大致畫了一個樣子。
當然了,用焦炭煉鐵,原來的煉鐵方法必然需要改進,木炭很純粹,焦炭則會增加鐵當中硫磺的含量,導致鐵過脆。灰岩石可以去除硫,但用量多少也需要摸索。另外用石涅乾燒製焦炭需要很高的溫度,基本與燒製陶器的溫度差不多,可以用不冒煙的石涅品種來燒……
司馬昌認為皇帝的想法太過天馬行空,多少有一點兒不以為然。自古冶鐵都是木炭,現在要改用石涅燒出焦炭來冶鐵,這法子皇帝是哪根筋想出來的?
風箱的想法倒是非常好,代替皮排橐鼓風會大大提高鼓風的效率。不過焦炭冶鐵既然是皇帝說的,也不能直接駁皇帝的回啊,所以司馬昌決定組織一些冶鐵工匠,新起一座鐵爐專門實驗焦炭冶鐵。
今天皇帝又在匠師們麵前弄出養蜂、四輪馬車和彈簧減震,然後從這些東西一下就擴展出很大的一個範圍,司馬昌心裡開始忐忑起來。
皇帝要是好大喜功起來,超出國力和工匠能力的折騰,對大秦的匠作業可並見得是好事。可是要是皇帝的想法真的能夠實現,尤其剛剛皇帝一說馬車、彈簧所擴展出的那種大範圍的變革和改進,司馬昌的心裡又有點發熱。
司馬昌是一個方正的人,考慮事情有自己的一個範圍界限,超越這個界限他就比較難於認同了。但同時,按現今的話來說,司馬昌又是一個技術人才,這從他沒有如祖輩一樣投身行伍、而是成了主鐵的官員上就可見一斑。
技術人才對於任何技術上的新思路、新方法都像蜜蜂逐花一樣有一種天然的嗅覺。如果說他對皇帝把現有技術範圍無限擴大有所擔憂的話,其實他對這種技術範圍的擴大本身最終能起到的效果反而還有些期待。
“諸位匠師,”皇帝似乎在收尾了,“我今天看到你們非常高興,你們是大秦的重要支柱之一,我立匠師台,也是對你們作用的肯定。我還在想,僅僅是給你們匠師的稱謂和年俸是不夠的,如果你們的所為,為大秦的強盛起到了實實在在的作用,比如某種兵械的應用極大地提高了戰力,某種器物的使用大大增強了輜重轉運的效能,朕都將給做出最大貢獻的匠師,比照軍功授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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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師們聽到皇帝再次提到匠師授爵,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士卒打仗授爵,那是拿腦袋掖在褲腰帶上玩命得來的。匠師雖然辛苦但基本沒有性命危險,真能授爵啊?
胡亥沒有去理匠師們的反應“已經快到朝食的時辰了,我已命人給諸位準備了粟飯、肉醬和酒漿,你們可在現位上稍稍等待。我時間有限,還有很多事情要與相關的匠師商討,所以如果叫到哪方麵的大匠,可帶著飯食入殿與朕同食。”
匠師們聽到“肉醬”兩個字眼睛都亮了,肉食可是官員、富豪、貴族們才能享用的食物。《曹劌論戰》中說“肉食者鄙”,就是在說“吃肉的是廢物”。現在皇帝竟然給他們準備了肉醬和酒,還可以與皇帝共坐同食,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皇帝的恩德比天高比地厚啊。
“庶民謝陛下。”“陛下萬歲。”“感謝陛下的天恩。”……匠師們七嘴八舌的喊著,全都向著皇帝跪拜起來。
胡亥有點哭笑不得,我說授爵你們大眼瞪小眼,我說吃飯你們就跪拜,這些人是匠師還是吃貨啊。
以他的現代思維是沒想到過,授爵是工匠們不敢想的,而肉醬是現實存在能馬上吃到口的,很多匠師這輩子可能就沒有吃過幾次肉醬。
他抬抬手,“諸位都起來吧。”
向匠師們微笑著點點頭,轉身向大殿走去,馮劫和司馬昌趕緊跟了上去,韓談則指揮兩個內侍把黑板搬進殿中。
很快,一些內侍拉著幾輛裝著酒壇和冒著熱氣的大木桶的車,魚貫的走進了廣場,在每人麵前放下一個木盤,擺上一大碗粟飯,一個比飯碗略小的碗中盛著滿碗的肉醬,還有一個酒碗,並在每一席放下一壇酒。
一個內侍大聲對全場人說“陛下詔喻,所有食物管夠,如若不足,每席可著一人到後麵來添補。”
工匠們在粟飯上澆上厚厚的一層肉醬,端起飯碗剛要開吃,司馬昌從大殿中走了出來,站在台階之上喊道“木作匠師、鑄造匠師請進殿內。”
木作與鑄造匠師有二十多人,排著隊端著自己的飯食走到殿中,看到皇帝並沒有坐在丹陛之上,而是在丹陛下擺了張幾案,皇帝的朝食也沒有特殊,和他們手中端著的完全一樣,這讓他們不由得再次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