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食其一瞪眼“你不會下值之後帶回家飲?”
那人聞聽後露出了笑意“那就卻之不恭了。”
酈食其哼了一聲,拉起叔孫通“走,老朽去和你先飲十壇酒再說。”
兩人走出裡巷不遠就看到一個小酒肆,酈食其就想進去。叔孫通在肆外向內瞧了瞧“食其兄,通欲與兄竟夜暢飲,還是找一個能說話的安靜場所。”
看酈食其似乎有點為難,就知道他本欲請客而囊中羞澀,又說“通尚有小錢,兄無須拘泥。”
酈食其本就是一個豪放的人,聽叔孫通這麼說也就不再多想,離開這個小肆又向前走了百多步的距離,來到了一個相對豪華一些的酒肆,兩人要了一個偏僻的閣子坐下。
叔孫通讓兩名甲衛占住了前麵的閣子,開門飲酒,盯住門戶,以防有閒人前來攪擾。
店內侍者前來詢問菜食和酒牌,叔孫通直接讓他拿最好的肉食和最好的酒,並吩咐給外麵閣子裡的“家仆”上同樣的品類,並且告訴侍者,沒有外麵家仆召喚,不可前來。
侍者點頭退下,很快就端來了狗肉鼎、羊肉煲和幾樣菜蔬,以及一壇酒。
酈食其瞪了瞪眼“一壇如何夠飲?先拿五壇來。”侍者又趕緊去再拿了幾壇。
要是單看酈食其,侍者可是不敢隨便他要什麼給什麼的,大家都認識,都知道這位“酒徒”實際上境遇不好。但另一個人士子裝扮又衣著整齊,外麵還有兩名家仆,所以酒家就比較放心了。
叔孫通拍開了酒壇泥封,用酒勺舀出酒給酈食其注滿。酈食其也不客套,端起碗來先飲了一口品了品,接著一仰脖全都倒進了口中,長出了一口氣“好酒!”
叔孫通給酈食其續滿,也給自己滿了一碗酒,嘗了嘗,和酈食其的那種劣酒比起來,確實是天上地下了,但要跟鹹陽城裡比……
他飲了半碗,酈食其已經又乾了,於是他再次給酈食其續滿“食其兄,商在做什麼,為何不叫來一起飲酒?”
“那個豎子,整日裡都與一幫城狐社鼠混在一起,不是街麵上晃蕩,就是在城外打熬力氣較量武技。”
酈食其舉起碗又喝乾了,然後搶過酒勺,自己給自己盛上酒。三碗下去,酒蟲被稍稍壓製了,就拿起案上小刀在自己的鼎中叉出一塊狗肉切開,放到嘴裡嚼著,叔孫通則在羊肉煲裡叉出一塊肉來吃。
酈食其咽下狗肉,抬手抹了抹嘴邊亂糟糟的胡須“商好武事,與閒民往來較多,其中似也有一些豪俠之士。如果山東生亂,估計他拉出數千人來反秦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
他端碗飲酒,“隻不過,我等兄弟雖可稱一文一武,自己扯旗為王怕是不能。幾千人,自保想想都有問題。也就是觀望反秦者中,何人勢大,可為明主,然後趨往投效。”
叔孫通看著酈食其“兄也可算策士一脈,以兄的見地,山東各地皆反,大秦可亡乎?”
酈食其聞言微微一凜,把酒碗舉到唇邊停了停,然後大大的喝了一口“某說剛才問你多次此番出鹹陽是貶是逃,你都沒有接口。某觀此意,叔孫莫非為秦廷做說客而來?”
叔孫通麵不改色的微微一笑“且不論通是否為誰人遊說,就時事而論,兄以為秦可亡乎?”
說完,又叉出一塊羊肉切著吃起來。
酈食其放下酒碗意欲舉刀向肉鼎,但小刀卻在半空停下了,少頃才落入羊肉煲中叉起一塊肉“難。老秦雄師非六國軍可匹敵,當年舉五國合縱之力尚未能滅秦,如今兵甲不備,揭竿而起,何以抵虎狼之秦。”
他搖搖頭,也不切肉了,把羊肉塞進嘴裡直接咬下一塊。
叔孫通咽下口中之肉,喝了一口酒“兵甲,各郡都有儲備。打破郡治即可獲取。如有強勢者取得滎陽,敖倉之中糧秣兵甲皆備,又是何難事?”
酈食其大搖其頭“兵甲隻是一事,士卒訓練,戰事經驗,目下的山東均乏。更為關鍵的,大秦雄關擋道,就算山東皆脫離秦所控,麵對函穀關、武關等雄關,如何破?大秦隻要守住關隘,隨山東鬨騰,關中波瀾不驚。除非,秦帝不肯冒丟失祖宗天下的惡名,強自揮軍出關,那時倒有可能把秦軍拖入泥沼。”
端碗灌酒,長出一口氣“眼下,秦北邊二十餘萬邊軍,百越亦占數十萬軍士,關中老秦,現下能戰之兵不足十萬。這十萬兵要是在山東全叛的情況下強行平亂,就有腹背受敵之危。百越軍過於遙遠,能速調出關的隻有北邊軍。若真調北軍平亂,關中又有北胡的隱患。”
他突然打住話頭,細細端詳起叔孫通來“某現在也迷惑了,你到底想來遊說老朽為誰效力?”
叔孫通再次笑而不答“以兄的分析判斷,大秦如處置得當,至少有自保之力嘍。”
酈食其狠狠地瞪著叔孫通“此必然。如老秦不理胡患,以北邊軍出關平亂,山東叛者壓力將驟增,畢竟北邊軍是大秦精銳,又富戰陣經驗,隻是二十餘萬兵力不足徹底平亂,需防四麵圍攻。或不動邊軍,就以關中可集的十萬軍嚴守關隘,山東就是亂做一鍋粥糜,秦人仍可高居關中,看天下紛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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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孫通雙手舉碗“食其兄看的透徹,通敬兄。”
酈食其擺擺手“且慢。某說的這種情況,前提是秦廷處置得當,上下一心。現在的秦帝,都傳昏庸且不通政事兵事,耽於享樂。若始皇帝在,天下何人敢叛?二世皇帝則並無始皇帝的氣概和手段。所以,山東若亂,天下如何尚無定數。”
叔孫通笑道“若兄得附強者,那位主公又願聽從兄策,秦帝昏庸而使關中離心,兄有何策破秦?”
酈食其大手在自己鬢邊呲楞的頭發上抹了抹,有些自得的說“若秦軍不出關,某實無速勝良策,唯多遣細作入關中,散布謠言,離間君臣,以待時機。若秦軍出關平叛,山東各路起事者可相互聯合,耗其銳氣,擇機合圍擊潰之,隻需殲其將半,秦軍敗績即會使關中惶惶,上下失心,秦廷君臣失措。以秦帝昏庸,必依秦律懲敗軍將領,自毀棟梁,則秦軍無首,再無可慮。此時即可合山東諸軍之力,或從代地沿河東向關中,或由武關道進擊,或兩路並舉。某若可附其一路,當憑某之口舌,說當道守將獻關,以建功業。”
叔孫通拱手“兄確為大才也。那麼,若易地而處,兄可為秦又做何對策?”
酈食其聞聽一愣,但很快臉上就浮現出狡黠的笑意“爾欲為老秦謀乎?”
叔孫通也故作神秘的眨眨眼“何言為何者謀?把酒論策,各抒胸中所見耳。”
酈食其沒說話,先把碗中剩酒飲儘,抓起酒壇將壇中餘酒分到兩個酒碗內,空壇放到一邊,又伸手拽過來一壇,打開封口,以酒勺為兩碗填滿,然後叉起剛剛咬殘的羊肉塊放入口中細嚼慢咽起來。叔孫通也不催促,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端著酒碗慢慢啜飲。
酈食其把口中肉食咽下,端起碗飲了一口,這才開口“既然是各抒己見,老朽願聽叔孫如何為老秦謀。”
說罷,老頭壞壞的笑了起來。
叔孫通斜楞著眼睛白了他一眼“吾又非策士,哪兒有爾等這般九曲心腸。話又說回來,若誰讓某為策士,則敗亡不遠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