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裡市側門內已經有很多人想過來看熱鬨,隻是打頭向這邊衝的十幾個閒民推推搡搡的把裡閭前後都給堵上了,罵罵咧咧的互相你一拳我一腳的鬨著小摩擦,彆人想要擠過他們還真挺不容易。
不用說,這些閒民顯然不是真正的閒民,待胡亥一行人挾持著侍婢消失了,他們也三三兩兩的散開。等真正看熱鬨的人來到輜車前時,家奴托著左臂哭喊著從車內栽出車門就要去報官,光天化日的就有人敢在鬨市邊上搶人啊。巡市的衛尉此刻也到了,帶著骨折的家奴就朝鹹陽縣衙趕去。
景娥她們在四個錦衛的護持下已經登車,在囊辛和散布周邊的幾個甲衛跟隨下先離開了,這邊胡亥他們拐入的側邊小巷裡就停著另一輛輜車,胡亥讓侍婢上車,門外坐上兩個甲衛,自己和其他甲衛騎上馬,也一路絕塵而去。
家奴跑到縣衙告狀,一說經過,縣令吳公怎麼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怎麼又是一個十三、四歲小童帶著一幫滿含殺氣的壯夫做的案啊。吳公讓家奴在堂下候著,叫人去正骨醫鋪找個醫師來先給他把骨頭接好捆上夾板,彆再落個真殘疾。然後先讓負責緝捕的隸役去事發之處調查,接著又把帶家奴前來的衛尉叫來問問情況。
衛尉來得晚,根本沒看到胡亥那一行人,不過聽看熱鬨的人說,似乎是這個家奴責罵一個婢女並打了她一嘴巴,然後帶著婢女離開,結果就有個富家子弟帶著幾個狗腿子追了過去,搶走了婢女,打斷了家奴的手臂。衛尉轉述了所聽來的這番話,讓吳公一開始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又消失了。
所謂似曾相識無外乎就是上次皇帝出宮遊玩殺了彘撲那件事兒,可你要說皇帝會強搶民女就太離譜了。都說這個二世皇帝昏庸,可吳公作為李斯的門生,是知道皇帝雖然少年人心性喜好玩樂一些,但絕不是外界所傳的毫不理政、隻把事情交給大臣們就萬事大吉了。上次因彘撲的事情見駕時,皇帝的表現完全是君王應有的正常表現,絲毫不昏聵。那麼一個不是昏君的皇帝,自然也乾不出強搶民女這種荒唐事。
問題是,這要不是皇帝乾的,也想不出彆人誰會乾這事兒。商賈不得衣錦,衛尉轉述酒肆主的話,這小子是錦衣。宗室貴胄?沒有爵位的宗室通常不會很跋扈,守著一畝三分地過自己的日子,大秦的貴胄也鮮有禍害百姓的,無他,律法森嚴而已。
吳公想來想去,還是皇帝的嫌疑比較大。兩個時辰後返回的隸役說法更加證實了他的猜測,因為在隸役查問的人中,正好有人在費徹和魃陸去找家奴麻煩拖延時間的時候從旁經過,恰好還見過魃陸,知道他是宮中近衛!
宮中近衛打扮成一個市井閒民,還真的就痞裡痞氣的搗蛋,這是沒法正常解釋的。說他不當值,近衛俸祿不低,就算休沐也不會穿成閒民的樣子。不正常的解釋就很簡單,這兩個近衛沒有跟那個錦衣童子一起,那就是混在人群中保護什麼人,那麼能保護誰?皇帝啊,近衛不可能保護與皇帝不相乾的人。宮妃通常是不出宮的,除非皇帝帶她們出來。正好,和錦衣童子在一起的有六個女子,雖然都是婢女裝扮,但皇帝既然能扮紈絝,宮妃自然可以扮婢女。
那個家奴收拾好了打折的胳膊,就又被吳公傳了上來。縣令很客氣,溫言細語的盤問一番,就知道了大致的事情經過。
這個家奴是一個從韓地、也就是現今穎川郡來的待詔博士的隸奴,博士名叫高虔,實際上是個趙人,投身在大名鼎鼎的韓非子門下為門客,在韓非子出使秦國時作為隨員跟到秦國。隻是這家夥很不忠誠,韓非被李斯、姚賈聯手陷害入獄後他就感覺到韓非與李斯的一山不容二虎之勢,立即想法托門路諂媚李斯。
韓非子被李斯毒死之後,高虔也不敢回韓國,先在李斯府做了個門客,待始皇帝設立博士製度時,又由李斯為他謀了個待詔博士的位置。可這位門客先生才乾實在有限,文不成武不就,一直沒什麼出彩的地方,所以也就一直“待詔”而沒有正式成為博士。好在每年還是有幾百石俸祿,雖然沒有博士多,但也足夠生活。
他在鹹陽娶了個寡居的女人做夫人,這個女人是真正的韓人,頗有些家產,韓國被滅後始皇帝遷天下富戶於鹹陽時隨夫而來,後夫亡而寡。家奴實際上是這位夫人的。這位夫人原來有個侍女病死了,所以在買新侍女時恰好買下了景曲發賣的景娥侍婢。
高虔的夫人脾氣很不怎麼樣,對待下人也比較苛刻,那個家奴自認是隨夫人“嫁”到高家的“忠仆”,所以對其他下人也是一副作威作福的嘴臉,因此也就有了在市井中當街打侍婢耳光的事情。
這日,家奴趕著馬車帶著侍婢來市井上采買家用物品,自己負責的東西都買好裝車上了,可侍婢去買夫人所要的女用之物,卻半天都沒有回來會合回家。他隻好又回頭到市井中去找人,就看見侍婢在和彆人家的婢女搭話,於是就打了一巴掌,然後……就把自己的胳膊都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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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公讓人把家奴帶下去找個房間先安置一下,又在家奴的懇求下,打發一個隸役去高家通知一聲,畢竟家裡的奴仆一個被搶走,一個被揍的不輕,總是要經官處理的,主人必須到衙。
到底什麼人乾的呢?吳公又琢磨起來。按理說,犯了搶人打傷人的罪過,他應該立即發出大批隸役去緝捕。可萬一要真的是皇帝乾的,那麼首先緝捕是不要想了,其次還要想法遮掩。現在滿世界的說法都是皇帝就是個大昏君,要是再加上個強搶民女,對鹹陽,甚至對關中的民心安定就不是很有利了。
可這回不比上次,上次皇帝近衛殺了人,但殺的理直氣壯,彘撲亂講話就是找死。而且皇帝還留下了殺人的近衛“投案自首”,所以事情的處理就非常簡單。可現在,自己總不能直接衝進宮去,揪著皇帝的脖領子問他民女是不是他搶的吧。
吳公歎息著搖頭,還是先打發出去更多的隸役進行全麵調查吧,公務該怎麼乾還要怎麼乾。但當他把人派出去後,又不由自主的琢磨起來,可惜左右琢磨了一圈,還是不知該怎麼辦。就這麼發呆望房梁的過了幾個時辰,派出去的隸役大多都回來了。要說大秦的這些公務人員效率還是頗高的,也搭著這個時代民風淳樸,一般問到的百姓都回如實回答自己的所見所聞,要是再遇到兩個狐鼠之流,所弄到的信息就會更多。
城狐社鼠之所以能夠生存,全靠官府中人照應,不然很快就會被清除,就是被有人照應的人滅掉。官府力量總是有限的,所以與這些狐鼠有著相當程度的共生關係。
待詔博士高虔已經到過縣衙,走了報案手續,錄了口供,吳公本想好言安慰一番,可當時想到如果真是皇帝搶了人,那最終的結果就是不了了之,所以也隻好雲淡風輕的打著官腔,並且還夾雜著幾句訴苦,比如連奴生子都征發藍田大營了,官衙人手自然更加不足,隻能儘力雲雲。
現在想來,這個預防措施還是非常必要的,因為得到的消息讓他的擔憂越發強烈了,所有消息都直指皇帝就是強搶民女者。
有消息稱,錦衣童子一行中的六名女子在家將護衛下,乘沒有任何標記的輜車在強搶民女前先行離開,行經方向是沿渭水北岸向東。輜車雖然沒有標記,可大的驚人,據觀察者言,裝十個人都能再擺個條案開席。這樣大的車駕,非公卿貴族不可能擁有。商賈有這個實力卻不能擁有,違反禮製。再看看她們前去的方向,宗室貴胄聚居區+宮殿區,家將還個個騎著戰馬一級的神駿坐騎。
另有消息稱,錦衣童子本身也是一輛同樣大小的輜車,不過似乎車內隻坐了那個被搶的侍婢一人,車門外則有兩個壯碩家將坐門守衛。錦衣童子本人和其他家將則全部騎馬,但行經方向與所帶的婢女不同,是過了渭水後向東,但真正的方向卻無法知曉了,因為就在他們行經章台街橋過渭水後,突然不知從何處衝出一股騎軍,把章台街橋給堵住了一刻鐘的時間,而且在章台街方向和渭水南岸向東的方向同時給阻塞了,所以錦衣童子一行就此消失了。
吳公已經有七成把握認為錦衣童子就是皇帝,因為隨著後麵報來騎軍阻路的隸役一說完,先來彙報的隸役就補充說,那些婢女行經的方向上,也有騎軍出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