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一輛軺車在酒肆前停下,車上的主人吩咐駕車者“汝持吾官符,將車直接駛到官驛並安頓好住處,吾且在此用晚食。”說著下了車,和一個僮仆走入酒肆,在張良對麵的席位上坐下。
僮仆和肆主商量著吃食,主人環視了酒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張良身上後亮了起來。
“這位先生可是來自楚地?”那人直身向張良行了一個揖禮。
張良從商賈身份改回士子身份,所用的“驗”就是刺秦之後在下邳躲災避難時辦的,所以自然換上了一身楚服。
張良趕忙起身回禮“某確為下邳士人,這位先生也是楚地之人乎?”
“某,曹參,沛縣人。”曹參微微一笑。
張良連忙拿出一副恭敬的樣子“原來是治粟內史丞閣下,失敬了。”
“嗬,”曹參隨意搖搖頭,“不過是應皇帝征召而已。唉,離開楚地已有時日了,聽聞有很大變故,不知先生知曉多少?”
張良心存反意,自然對山東的各路起事義軍,乃至後來秦軍的鎮壓,都有所了解。他知道曹參曾是那股並不太起眼的豐沛義軍劉季的鄉人和朋友,且被秦帝征召到鹹陽。在關中也聽說了有曹參這麼個治粟內史丞,他此刻腦中想的是要不要從曹參這兒打聽一下關中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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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被高虔叛賣(猜想中)的事情讓他多少有點遲疑,但轉念一想,曹參是楚人,雖然已經身居高位,但被征召的時間並不很長,未必已經完全從內心倒向秦人。反正自己已經被人蹤上了,是禍躲不過,不如搏一把。
“仆離開楚地已有數月,”張良保持著恭敬地態度,“不過仆離開楚地時……”他故意往四周看了看。
曹參又笑了,回身對立即彎下腰來的僮仆說了兩句,僮仆就去找酒肆主人要了個單間房。曹參和張良一起站起來,相互客氣的打了個手勢,就進入了後麵一個單間內。張良的壯仆與曹參的僮仆則坐在門外,一邊一個。
屋內兩人重新坐定,酒肆主人重新將酒菜布好,每席邊放下一壇酒和酒勺後退出。張良舉起酒碗向曹參致意,曹參也舉碗,兩人同飲了一口。
“尊駕雖然是皇帝征召而來,但時日不長已離九卿之位隻差一步,想必很得皇帝青睞。”張良放出了第一波試探,“以尊駕高位,山東情形如何,應不難獲知,卻又如何下問於仆呢?”
“某至鹹陽時,山東尚未亂。”曹參看了張良一眼,切了一小塊肉吃下,“某至鹹陽後,一直未涉兵事,所為之事皆是律法、行商和農耕方麵,想為天下百姓做一些有益民生的改變,山東兵事隻是略知大概。先生知某自沛縣來,也應知某的關切。這等細節之處,某就無從獲知了。”
“尊駕欲知沛縣事,仆倒是略曉。”張良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豐沛之地確有一支反秦軍,為首者為劉季,自號沛公。相輔者均為其沛縣摯友,如蕭何、樊噲、周勃、盧綰、曹無傷等,尊駕可知這些人?”
“當然,皆某鄉裡。”曹參說,“隻是不知他們而今發展如何?”
“恕仆無好消息帶與尊駕。”張良故作歉意,“沛公之軍,僅數千眾而已。仆向關中行路中所知的最後消息,是沛公軍下薛地擊殺郡守壯後,遇雍齒叛投魏國,使得原本近萬兵力再次銳減。此乃秦軍滅魏之前事,其後仆就不曉了。”
“劉季……”曹參沉吟了一下,“傳劉季為赤帝之子而斬白蛇起事,先生對此傳言如何看?”
張良微微露出些不屑,又趕緊收斂以免讓曹參看到,畢竟這是劉季的朋友“仆對神怪之事很敬畏,但未親眼得見,不敢遂信。”
“某對劉季比較了解。”曹參舉起酒碗向張良致意,然後慢慢啜飲著,“如果說旁人以此造勢吸引愚夫愚民,某不便置喙。若說劉季會如此,某卻是不信。劉季其人,雖出自市井,待人卻實在,善察他人優點,往往以此使人願視其為友為兄。因私放刑徒而致自身藏身山野數載,當可見其人品。”
張良聽出了曹參在話中隱含著對張良譏諷劉邦靠神怪造勢的批判,稍稍有些不快“閣下曾為劉季友,此言無偏袒乎?”
曹參放下酒碗看著張良“今反秦者,陳勝王以泥足者為卒揭竿而起,聲勢不可謂不大,然所聚之人能力不一,低估秦人統兵之能,所以周文函穀內儘沒、吳廣田臧滎陽敗亡。二者之敗,非老秦人所組悍卒所為,卻是以刑徒為主的秦銳軍戰績。再說到平滅魏國,秦軍亦是以少勝多。可見單憑一腔仇秦之血,即便振臂呼得數十萬眾,雖可得一時聲勢,在秦兵鋒下仍不堪一擊。”
張良反詰道“依尊駕所言,山東反秦之舉,必將為秦軍所平而無功?”
曹參嘴邊露出一絲笑意“山東之亂,乃秦失民意。一亂平,卻難防止另一亂起。據某所知,如今陳勝未平,楚項氏又起。秦人能出山東之兵,唯章邯所領秦銳軍耳。一味的強力鎮之,兵疲之時依舊難免敗亡。”
張良聽出曹參話中似乎對秦的揶揄之意,心中不由得一跳。
斂神靜思數息後,開始試探起來“尊駕如何說僅秦銳軍可入山東?仆聞秦駐九原邊軍亦有二十餘萬,難道不可用?秦於百越亦有數十萬卒,也不能調?”
“大將軍蒙恬死於皇帝之手,南海郡尉任囂是大將軍恬的部將,蒙氏族人傳說大部逃入南海避禍。且百越山高路遠,傳詔往返三百裡郵驛需要將近一個月。任囂如果不奉詔,朝堂又奈之何?”
曹參略帶譏諷的笑了笑“至於動用九原邊軍?那要看皇帝還想不想要河南地了。”
他簡直就像故意要把話題引到張良最感興趣的秦帝身上一樣,“皇帝若調九原邊軍平亂,河南地空虛必然招引匈奴複歸,當年耗費巨力而得之地複失不談,還會增加秦之北疆被胡人終年襲擾之危。且因代王據太原與代兩郡立國,九原軍想入山東需繞行河東,輜重糧秣耗費大增。若不繞行則需先滅代,代國擁兵不下十萬,代王左車又為趙武安君之後,非易與之輩,二十萬邊軍滅代傷損之後還有餘力入山東否?”
“治粟丞慧眼。”張良讚歎道“可惜治粟丞被困關中,不然或可成為沛公的一大助力。”
“困?”曹參搖搖頭,“某非被困於此,實某自擇之路。山東亂,民生凋敝。然山東之亂終有止日。某在關中助修律、興商賈事、試農耕,趁著亂象未及秦川儘力而為,如得利民佳法,亂平之時可於天下推廣,則可儘快恢複農桑工商,平撫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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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故作疑惑“閣下於秦地領改良農耕之事,是皇帝所詔?如果皇帝重商事農桑,又為保河南地安寧而不調邊軍入山東平亂,那當下風傳皇帝耽玩樂、不理政之言,豈不不符?”
因話涉秦地,又麵對秦臣,所以他趕緊又謝罪“仆大膽議政,還望尊駕勿罪。”
曹參不在意的擺擺手“私室言之,無妨。”
“說到皇帝,”他猶疑了一下,“皇帝確如所傳,好嘻樂,遠非始皇帝勤政。隻是自郎中令高與丞相斯兩位始皇帝留下的重臣離朝之後,二世皇帝將原郎中軍郎大部撥入秦銳軍為將,另組近身三衛,將宮中內侍組成鐵壁軍替代大部衛尉。如此加強身周防衛力量、不虞有人奪位後,便將朝政、軍政皆交與三公九卿主理。公卿們無趙高和李斯之前權勢,皇帝並不擔心重臣僭權,所以自是無憂。”
“恕仆大膽,”張良得到這些消息後仍不滿足,“依閣下看,皇帝對山東之亂有何良策平之?適才尊駕也言道,單一武力鎮製,並非良法。”
“皇帝隻重皇位不失,至於山東得失,全憑公卿決斷。”曹參前麵的話基本都是實情,此時慢慢步入正題,開始編謊了“皇帝畢竟稚齡,若讓某揣測,可據秦地不失,皇帝願足矣。某以為,若秦銳真至兵疲不支之時,大將軍邯請歸關中,皇帝也不會罪之。”
這段話真真假假,對於不知朝堂內情的張良而言完全不擔心謊話拆穿。從張良控製不住流露出的一絲欣喜看,顯然這位爺是信了。
張良需要強抑內心的激動才能不在臉上流露出狂喜之色,因為如果曹參所說的是真的,那麼在現在山東的形勢下,極大地可能是秦軍縮回關中。一旦秦軍無力全麵鎮壓反叛,那自己複國的願望就可以達成了。
秦始皇宏圖大誌,一統天下。而他的這個二世皇帝兒子,顯然至少在現在來說,隻能算守成之輩,而且是隻守自己不丟權、可玩樂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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