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長……啊~~~~”兩司馬揚聲剛叫了卒長一聲,那些黑墩子就突然立了起來,接著飛蝗一般的利箭射來,這位兩司馬被三箭穿透了身體,那聲“啊”沒拖多長的餘音就戛然而止。
其他巡卒多一半連慘叫都沒發出就一頭栽下了水岸,隻有少數十幾人未中要害,沒頭蒼蠅一樣四散狂奔起來。
巡卒中箭的同時,一片“噗噗”的吹火聲響起,接著一千五百支火箭的火光將岸邊五十步內照亮。那些在船上被慘叫聲驚醒的人還沒搞清楚情況,就見繁星一般的火焰飛了過來。
扈輒前後望了望,滿意的笑了,兩指入口打了個尖利而悠長的呼哨,兩千人隨即轉身遁入了黑夜,岸上就隻留下了一片橫七豎八的屍首,水中除了熊熊燃燒的糧船外,還有逃命跳水的點點黑色人頭在火光中起伏。
狄縣。
一輛軺車上站著一個士子,駕車的則是個老仆。
齊國遠離山東戰場,齊王田市和丞相田榮相信在這種時候,秦人對齊國不會有什麼興趣,所以狄縣雖是當今齊國的國都,但並沒有多少防範,城門口都沒放軍卒,隻有幾個隸役在那兒收取入城稅。
軺車順利入城並直接駛到丞相府門前,士子下車而立,駕車的老仆則手持士子的身份證“驗”,走向門口的小吏,說自己的主人求見丞相。
丞相門吏按後世的說法叫做“宰相門前七品官”,當然在戰國秦漢年代並沒有後麵朝代那樣腐敗。不過丞相也不是人人能見,這時代講究的是名望、學識,丞相接見後要給丞相長臉,要是門吏任什麼人都給通傳,早被貶去當城門的門吏了。
門吏拿著驗仔細看一番,又抬頭看了看十步外軺車旁那名士子,問老仆“這位先生賈請見丞相,可有什麼事情?”
老仆很謙恭的答道“仆主上有與丞相和齊國前途有關的重要消息,需要儘快告知丞相。”
一般來說如果求見的人是有什麼私人目的,通常都會給門吏塞點兒小費。門吏看這老仆放的姿態很低,可絲毫沒有塞錢的意思,抬頭發現那個士子看過來的目光也很淡定,心裡嘀咕了一下,怕真的有什麼重要事情給耽誤了,於是點了點頭跟其他門吏交待了一下,就快步走進府內。
齊相田榮這段時間過得很不舒服。
秦伐趙,在四國盟的大義和齊王田市的堅持下,田榮捏著鼻子同意了讓田都和田安領八萬齊軍往趙。
剛開始田榮收到的消息是,田都與田安還算比較忠實的貫徹了他的想法,就是不拚老命隻做姿態,保存實力。
但隨著項羽帶楚軍在巨鹿將王離趕跑,諸侯各國援趙軍都被楚軍的戰力所威服,齊軍在田都田安的帶領下也跟著項羽去伐關中了。
他對這個倒是不反對,問題在於糧秣的供給。
主要的諸侯軍組成中,趙國已經被打爛,糧秣供應不了多少。燕國本來就邊遠苦寒,糧秣供應不易。後加入的魏國地盤還小,也沒多少糧食可以拿出來,最終就變成了由齊楚負擔了幾乎整個四十萬諸侯聯軍的糧秣供給。
齊國自複國以來,首任齊王田儋在魏國打了個大敗仗還送了命,讓齊人落下了病,對於離齊遠征有一種畏懼。
當年秦滅六國時,齊國躲秦國遠遠的繼續奢靡和空談,最後五國被滅後,麵對壓境而來的秦軍隻能不戰而降。
現在的齊國依舊距離秦的威脅很遠,尤其是聯軍將王離趕跑後就更沒了任何威脅,所以齊國人躲進小樓成一統的小家子思想再度抬頭。
在田榮的心裡頭,把秦軍儘數趕出山東也就夠了,為什麼還一定要打進關中徹底滅秦呢?
滅秦他不反對,可問題在於,秦是那麼好滅的?秦軍是從巨鹿“敗逃”了,但秦軍實力並沒有多大損失,除了伐趙的傷亡,至少有十七、八萬秦嘯軍退進了函穀關,再加上之前換防回秦的二十餘萬秦銳軍,四十萬秦軍對四十萬諸侯軍,還有函穀關這樣的天險,憑什麼贏?
最後滅不了秦,還讓自己的國力因為滅秦大損,那時候,身邊這個楚國會不會趁虛而入吞齊?
雖然田榮以齊國糧秣也不寬裕的理由,隻答應供給諸侯軍中的齊軍糧秣,聯軍那邊也答應了,可田榮還是不舒服。
此時他正看著從田都和田安援趙啟程時開始計算的糧秣輜重供應統計書煩躁,門吏來報說,一個名叫陸賈的士子請見,說有與丞相和齊國前途有關的重要消息。
危言聳聽。雖然這個成語是近現代才有的,但田榮聽到門吏稟報後的第一感覺恰好可用這個成語來詮釋。
他煩躁的一擺手“笑話,我大齊現在民安國定,有什麼前途不前途的,不見!”
門吏唯唯,轉身剛要走,田榮猛然一驚“慢!你是說此人名叫陸賈?”
見門吏一邊點頭一邊將手中的驗就要往上遞,田榮擺擺手,深吸了一口氣“請他進來吧。”
門吏連忙去請人了。
“陸賈,陸賈不是在秦為客卿了嗎?”田榮自言自語著“他來乾什麼,為秦做說客?還是因四十萬聯軍伐秦害怕了,逃離關中準備事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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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榮滿腦子胡思亂想著,直到聽到門吏喊“陸賈先生到”才收起了心思,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陸賈微笑著走進大堂,先左右看了看,然後對著田榮行了一個正揖禮“士人陸賈,參見丞相。”
田榮隻是略微欠了欠身,冷冷一笑“先生為何自稱士人?我可是聽說先生早已身為暴秦客卿,可參與公卿朝議,權力大得很啊。”
陸賈又是一笑“丞相的消息倒是很準。不過在下雖確是秦廷客卿,但既然是‘客’,離開鹹陽後自稱士人也無不可。”
“哦?”陸賈說離開鹹陽,到底是叛離,還是因事遣離?
田榮來了興趣“先生請坐。”
陸賈走到距離田榮席案十步左右的一個坐席上跪坐好。
“先生是暫離鹹陽,還是永離?”叛離這個叛字不太好聽,田榮玩了玩文字遊戲。
“暫離,就是來提醒丞相和齊王一些事情。”陸賈也沒有任何掩飾“因諸侯軍攻秦,其中不但包含齊軍,據稱齊國還為此不斷向諸侯軍糧秣。在下覺得,應該來提醒一下,丞相和大王的地位已經危矣。”
田榮哈哈大笑“先生既然仍是秦廷的客卿,自然是以秦帝的利益為上。而作為秦廷客卿如此毫無技巧的說齊國參與伐秦是危險的,先生這種離間法也太直接了吧。”
他就差當麵斥責陸賈淺薄了。
“丞相想是沒聽準,在下並沒有說齊國危險,而是說丞相和大王麵臨危險。”陸賈不卑不亢的重複了一遍。
田榮臉上仍然掛著譏諷的笑“齊自複國以來,國內安寧,百姓樂業。大王儋亡於暴秦之手,更使齊人一心一意反秦。民心歸一,軍心牢固,即使暴秦再次遠至,也不會使齊有所動搖。先生大才,當聞哀兵必勝的道理。如此軍民一心,大王與本相,又能有什麼危險呢?”
“將軍都與將軍安,領八萬卒援趙,已將齊國軍力基本抽空了吧?”陸賈輕輕一笑“如果兩位將軍就此擁軍自立,那大王和丞相的地位是否還如丞相所言之穩呢?”
田榮心中一驚,這其實一直是他心中的隱憂,隻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把這種意識明確,苟安般的躲避著這個想法。
不過當著陸賈的麵,他自然不會流露出這些情緒“先生又來這種過於直接的離間了。將軍都本是本相的副將,一直都在本相麾下,是本相使其得居現位。將軍安則是暴秦滅齊時的大王建之孫,對暴秦身懷痛恨。這樣兩個人,怎麼會以齊國動蕩為代價,來危害本相和大王呢?”
陸賈伸出一個手指搖了搖“秦軍主動退回關中,並據關自守不再出山東。對齊國而言,外敵既去,那剛才丞相所說的軍民一心,恐怕就不那麼牢靠了吧。”
他看田榮沒有駁斥,就繼續說了下去“人心是會變的。將軍都既然手握齊國最大的兵權,丞相如何篤定他就不會有新的想法?至於將軍安,他既為齊王建之孫,從王族傳承上,大齊複國未能擁立他為王,丞相又如何會覺得他心中沒有怨懟呢?”
田榮被陸賈這鐵嘴一說,心裡的不安穩更加強烈了。
不過他仍然硬撐著冷笑道“先生作為秦臣,從鹹陽千裡奔波到此,就隻為告訴我等這些叛秦之人有危險?先生怎麼會如此好心?要知道按秦律,本相和大王都是要夷三族的,如果本相和大王有難,秦人應該大為快意才對。”
“因為丞相還不知道,皇帝已經對山東情勢厭煩了。”
“此話怎講?”這個答案讓田榮很驚訝。
“二世皇帝非始皇帝,始皇帝集權,二世皇帝放權,”陸賈適時的在臉上掛出一個無奈,“大秦政務基本都是公卿朝議後,大事報皇帝定奪,其他事情皇帝都放權給了公卿。”
“所以,鹹陽盛傳皇帝昏聵。”陸賈露出一絲笑意,“比較始皇帝,當今皇帝不那麼具有一統天下的雄心。當初山東亂起,公卿建議組軍鎮亂,所以有了刑徒和中尉軍合組的秦銳。秦銳征戰一載餘,皇帝就覺得再戰下去軍疲,於是換了北疆軍組成的秦嘯。”
見田榮細心聆聽,陸賈心裡一樂,皇帝真厲害,這一招以退為進,曹參拿去對劉季用,靈!現在自己拿來對田榮用,看樣子還是,靈!
“秦銳在山東連戰皆勝,皇帝還不會說什麼,當楚上將軍籍在巨鹿聯軍三十餘萬時,皇帝就厭煩了。山東本非秦土,皇帝覺得既然山東百姓不願與大秦共同興旺,那又何必用兵強求?所以才有大將軍離一戰而退,且一直退進了關中。”
田榮冷笑起來“先生倒是巧言,打不過就是打不過,還成了秉承秦帝之意而逃。”
“秦嘯軍乃百戰邊卒所組,秦銳軍則大半為刑徒,秦銳能勝,秦嘯反而不能勝?”陸賈這回臉上都笑開了花“就算聯軍勢大秦嘯難勝,但總有一戰之力吧?大將軍離一路退卻中,可有與聯軍一戰?要知道,若秦嘯真敗,還不與諸侯軍再戰,回鹹陽後依照秦律,大將軍離恐怕比當年大將軍信(李信)的下場還要淒慘,所以大將軍離不戰,自然不是他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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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榮有些懵,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聽先生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丞相,”陸賈一看有門“現在諸侯軍分兩路,武安侯季領八萬卒去攻軹關陘,上將軍籍帶近三十萬卒去取函穀關。之前周文伐秦時關中已在函穀關西百多裡又建潼關,所以上將軍或可取函穀關,卻決然破不了潼關,因為兩關守軍共有十萬之眾。而武安侯就算能過軹關陘,大將軍離在浦阪駐軍八萬,將軍囂在浦津駐軍五萬,武安侯可入關中否?”
田榮不吭聲了。
“丞相覺得在下既為秦客卿,為何卻好心來提醒丞相和齊王?原因很簡單。”陸賈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因為諸侯軍絕對進不了關中,而諸侯軍的糧秣齊國仍在供給,這就讓大秦關隘戰事拖延不決。所以公卿合議後,覺得應該讓在下來提醒丞相和齊王,既然將軍都和將軍安返國時必裂齊土稱王,那又何必繼續供給他們軍糧?如果齊國中斷糧秣供給,既可以減少本國資源靡費在不能勝之戰中,又可讓皇帝不再為山東煩擾,兩相得利。”
“正如先生言,田都和田安已將齊軍大部握於掌中,此時斷絕糧秣供給,諸侯軍若真的進不了關中,必將敗戰的責任歸於齊,本相和大王就成了敗戰罪人,田都和田安正好以此借口裂土稱王。先生既然說兩相得利,那如何破此困局?”田榮冷笑一聲,將球踢回到了陸賈腳下。
陸賈雖然被反將了一軍,但這也說明田榮確實已經被他說動了,所以他一點沒有被難住“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
他屈起手指“諸侯軍四十萬,每十日需糧至少十五萬石。在下知楚每十日送糧七萬,齊每十日送糧三萬。丞相隻需以沙石充糧,然後舟行大野澤時覆舟多半,最終隻運萬石至三川即可。現在秋冬風大,覆舟也是很正常的。”
他又非常嚴肅的對田榮說“田都和田安歸而裂土,在下認為有七成可能。所以丞相當奏齊王,早征丁壯為卒,並將本應運往三川之糧隱於膠東以備後用。若田都和田安裂土,先當隱忍並暗中策動其軍中將領。待其最大助力楚軍回返楚地,山東似已安定後,再奪回齊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