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賈看了一眼任囂,後者會意的接著說“聖上,此番臣與客卿再往月氏王庭,又落實了全部細節和保證。秦軍絕不會乾擾月氏部落的正常遊牧,隻是在西域商路上保護胡賈,並設立驛站方便胡賈,月氏向胡賈收取租賦等原有權益大秦完全不乾涉,大秦隻在胡賈到秦境時才取賦。秦在河西所築之城,所建驛站,月氏人可隨意進入交易不受阻礙,驛站也在能力所及下願為月氏人便利。由於聖上詔臣在各城築成後接管河西諸務,因此臣的這些保證月氏王還是願意相信的。”
陸賈接過任囂的話頭繼續說道“臣還為月氏王進行過另一種分析。大秦知道以月氏人現有力量,若全麵動員起來可有超過十五萬控弦之士,現在大秦隻發六萬騎護城衛驛,就說明我大秦並無染指河西疆域領土的野心。”
任囂微笑著接龍“此番匈奴人突至,實是幫了臣等的大忙。聖上原有意要在王庭附近的嘉峪山口處築城,臣等認為月氏王應不會同意。然此番匈奴從東方和北方意圖兩麵夾擊王庭,讓月氏王感到若如我等秦人那般有城垣保護,則同屬遊牧的匈奴人對王庭的威脅就會小很多。因此,臣等歸國前,月氏王族的一位貴人私下向臣等探問,是否可幫助王庭築城。”
“不過,月氏王的意思是所築之城非為秦人,完全屬王庭所有,秦人甚至都不準入城駐軍。”陸賈說道“正因這一要求連月氏王都覺得有些過分,所以才遣人私下探問。”
“不準秦軍駐於王庭城內?”胡亥咧嘴一笑“那可否準秦軍在王庭城外另建一城駐防?”
陸賈和任囂同時笑了起來。
“月氏王希望秦軍在王庭城東北托勒水(酒泉北大河)一側築城,等於替王庭擋住了東與北這兩個匈奴來犯的兩個方向。”任囂邊笑邊說,“而王庭築城的選址,則恰在嘉峪山口。”
“看來月氏王也想在秦與西域胡賈的交易往來中獲取關賦了?”胡亥精神一振“不怕他取賦,就怕他阻撓。”
“嗨。”陸賈施禮應了一聲“臣等雖未向月氏承諾協助築城,但也沒反對,隻說臣等不能決策,需要奏稟聖上。但臣也與探問的貴人表示,臣的主上很可能會幫月氏王這個忙,以酬謝其允許秦人在河西築城和建驛方便胡賈往來。”
“大善。”胡亥讚了一聲。
“聖上,正因此,月氏王遣了使者隨臣等一同回返,想直接麵聖,獲得確切答複。”
“可。”胡亥乾脆的答應了下來,“卿等自做安排,然後告訴我什麼時候見見這月氏使者即可。”
“聖上,”陸賈換上一副略帶神秘又略有惶恐的表情“月氏王,呃,此番遣使而來,還想要與聖上和親。”
“和親?”胡亥不懷好意的又笑了“卿當知,朕可沒有公主外嫁月氏王,朕的那些阿姊們……嘿嘿。”
“聖上誤會了。”陸賈趕忙解釋“是月氏王送出一個公主和十二美女隨使團而來,想要聖上能納公主為妃。”
“啊哦。”
和親,聯姻,自然是有求的一方送出王室女子。隻是胡亥頭腦中對曆史上漢初與匈奴的和親記憶太深刻,所以陸賈一提要與月氏和親,他本能的就認為是要秦獻出美女。
憑什麼啊?
陸賈這一解釋,他才醒過悶兒來,原來是月氏覺得秦大有利用價值,所以主動和親。草原上的女人要比大秦的女人地位更低下,送個公主來進一步拉近月氏與秦的關係,除了可以幫月氏防範匈奴外,還希望秦不要得寸進尺向河西移民進行農耕。
河西走廊地帶雖然屬於西北乾旱區,可卻河流密布,尤其以張掖、酒泉、敦煌一帶為多,頗適合發展灌溉農業,是個宜耕宜牧的農牧交錯地帶。
“月氏人現在暫且相信了聖上並無吞並及驅趕月氏人之心,但仍有些惴惴。”陸賈說道“月氏王擔心的是,聖上先安撫說不會把河西走廊當做秦土,待秦軍築城完畢、站穩腳跟後,雖不明與月氏為敵,但卻從隴西遷民到各城附近農耕,蠶食月氏的草場。這一來,一些月氏部落草場縮小,就會造成月氏牧族與秦農人之間糾葛,若秦人因此而被月氏人攻擊,各城驛的秦軍再參與進來,就會引發月氏與秦之間的戰爭。”
“月氏人容忍我以保護商賈通道為由築城駐軍,但不接受我以後向河西遷民農耕,是這意思吧?”
“嗨。”任囂接上陸賈的話頭“此番月氏遣使前來就是要與聖上明確盟約,秦不可遷民入走廊各城農耕,這是最要緊的,各城隻可駐軍與開市行賈,月氏可以以交易的形式肉奶為軍糧,當然我亦可自運糧秣供給。”
胡亥嘬了嘬牙花子。
他拿起一支筆。
從金城到嘉峪山一千九百裡,沒有水路,靠陸路送糧那損耗……運糧革車一車一牛需耗四人之食,加上一名車夫就是五人食,日行三十裡,一千九百裡行六十日,一車的往返耗糧就是二十石,老式兩輪革車載糧不過三十石,這也就是說,從金城出發的一輛革車,能送到嘉峪山城的糧食不過十石。而在河西走廊內的秦軍皆騎,平時可在草原上放馬吃草,但訓練和戰時也要吃糧,雖然走廊內隻計劃了六萬騎駐三城和城間驛站,但一旦戰事爆發時,軍糧的消耗堪比三十五到四十萬步卒,年需糧超過五百萬石。也就是說,就算用四輪革車運糧到嘉峪山後每車可留下三十石糧,每年也需要十七到十八萬輛次,平均每月一萬五千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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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在案上一張空白竹簡上寫寫算算到這裡時,使勁晃了晃腦袋,這也太極端了,畢竟六萬騎並不都駐在嘉峪山附近的月氏王庭邊。可就算減一半也要二百五十萬石糧食,好在九原伍頹軍屯田已有足夠的產出……
陸賈等人看聖人不說話在案上拿筆寫著什麼,也都不再作聲,恭聆聖音。
胡亥自從最早馮劫給他算過軍需供給的帳之後,就對軍糧消耗很重視,並對這時代的運輸很頭大,若要承諾月氏人不墾田農耕,運糧的麻煩太大了。
胡亥抬起頭來“任囂,你當知若全靠金城輸糧到相互間隔六七百裡的三城,又是六萬騎軍所需供給,運糧的壓力有多大。月氏人提出這種要求時,你可想過此問題?”
任囂倒是一副很坦然的樣子“原來聖上在擔心此事。”
他看了一眼陸賈“客卿也早就慮及此事,所以臣等向月氏王說明,聖上或可允可月氏王不遷民入河西,但月氏王應允可秦軍在三城附近屯田。臣粗算下,一員騎卒連馬,年耗糧近百石,一頃田產糧亦約百石,所以每城附近需屯田二萬頃,這樣可以不占月氏草場牧馬,若有不足可以與月氏交易肉奶,應可滿足軍需。”
陸賈一拱手“臣僭越,還代聖上承諾,若月氏有部族願事農耕以防天災,秦軍可出善農耕之卒教授其法。再加上若使商賈販運絲帛、磚茶乃至瓷器、鹽與適量的金鐵,聖上應無需擔憂軍糧。月氏亦可交易箭杆尾羽等半製成物,當然牛皮羊皮更不在話下,因此甲兵也基本無需擔憂。”
胡亥對陸賈“僭越”之說一擺手“我既然遣你使月氏,自是完全相信你,無所謂僭越。”
他略略一頓“不過每城兩萬頃……我認為還是多爭取一些,比如三萬頃。田雖多,隻要向月氏買牛並從大秦運犁鏵過去就不需太多農夫人力,可使每城之卒輪流耕種,多出的萬頃田可產出百萬石,這些糧平均到兩萬卒身上就是每卒五十石。”
在座的幾位都有點犯暈,這個時代的兵卒都是征募的,為他們配備武器、軍糧就已經是國家的巨大負擔,皇帝還要給他們薪俸?
胡亥看出了幾位的心思,解釋道“河西的六萬卒都是騎軍,諸卿也知道,培養騎軍不易,大把的糧秣財帛投進去不說,還需要花費很多時日。為這些軍卒一些薪俸是為了把他們穩住,作為常備軍,加上正常的服役減賦,我們就有一支專門的強力軍伍。”
他頓了頓“兩支,把北疆降卒的屯田規模擴大一些,秦銳軍也發薪俸。”
胡亥看著陸賈“若月氏那邊同意每城附近三萬頃農地,朕就允喏不遷民於河西,多產出的糧食也不再運回秦地,直接與月氏交易牛羊戰馬,雙贏。給士卒的俸糧,可折金錢,也可讓其家眷在關中領取,錢糧均可。”
任囂首先反應過來,一副感慨的樣子向胡亥行了一個很正式的軍禮“聖上雖不領軍,卻如此知兵,秦之大幸。”
胡亥揮揮手,但也很享受任囂的奉承“當然這隻限於騎卒,包括快速軍內的騎卒,步卒中什長以上若無俸糧也可加上,你們製律,然後與太尉、廷尉商定後正式成律。”
他又看了看公子嬰、陳平與姚賈幾人“卿等認為如何?”
公子嬰輕輕搖著頭笑著說“臣並無異議,聖上關注農耕,糧產能大增,老卒與騎卒發放俸糧也有基礎了。隻是與月氏如此平等相處,將軍離不覺得這樣會很憋屈?”
胡亥也笑了“王離嘛,一直強勢慣了,可能不會太舒服。”
他輕叩著禦案“既然王離協同月氏人將來犯的匈奴驅回了北方,也算軍功一件。皇兄擬詔,複王離大將軍職,讓他謹慎與月氏打交道,待弱水峽口城和嘉峪山下二城築好,就調其回來。”
“任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