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正坐在櫃台後麵翻賬本,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立馬笑著站起來“喲,小裴來了!”
這些天裴辭三更半夜地來搬貨,一車車罐頭往倉庫裡運,乾活麻利不說,為人還實在,主管對這個年輕人印象特彆好。彆的臨時工都是能偷懶就偷懶,就裴辭,從不計較多乾幾趟。
“主管。”裴辭笑著打招呼,“聽說今天進新醬油了?”
“可不是嘛。”主管從櫃台後麵踱出來,樂嗬嗬地說,“張家口那邊的,香得很。昨晚你搬貨的時候我就想說來著,特意給你留了兩瓶,擱櫃台底下呢。”說著轉頭朝裡屋喊,“小翠,把櫃台底下那兩瓶醬油拿出來。”
櫃台裡幾個紮著辮子的姑娘立馬都往外張望。
她們都認得裴辭,這些天有時候白天都能看見他赤著膀子搬貨,結實的肌肉上亮晶晶的都是汗。
其中一個穿紅格子衫的小姑娘趕緊低著頭去拿醬油,手忙腳亂的差點把瓶子碰倒。
看樣子是供銷社新來的,裴辭沒見過。
她的耳朵尖都紅透了,眼睛偷偷往裴辭這邊瞟。
“誒呦,小心點。”另一個叫小芳的姑娘趕緊扶住醬油瓶。
見裴辭正小心扶著個年輕人,幾個姑娘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這人生得清秀,皮膚白得跟瓷似的,就是眼睛有些呆滯,可惜了,是個瞎子。
“這是我朋友。”裴辭察覺到姑娘們的目光,解釋道,“我們剛搬到張嬸子家那院子裡。”
“哦,”主管恍然大悟,摸了摸胸前的鋼筆,“就是你說的那個朋友。”
說完就打住了,從櫃台上拿起個木算盤,撥弄了兩下,珠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醬油多少錢?”林桑榆掏出錢來問道。他的手指在衣兜裡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那幾張皺巴巴的票子。
“兩毛一瓶。”小翠把醬油遞過來,聲音細聲細氣的,眼睛還是忍不住往裴辭身上瞟。
醬油瓶子上貼著張發黃的標簽,上麵印著“張家口特製生抽”幾個字。
林桑榆摸出四毛錢,遞過去的時候手有些抖。
裴辭趕緊接過醬油放進布袋,又把瓶子墊在肉下麵,免得磕碰。
“對了小裴,”主管突然想起什麼,“今晚還來搬貨不?後院那批貨還等著你呢。這兩天進的多,光靠咱們幾個實在搬不動。貨卸到一半,院子裡都堵得走不動道了。”
“來。”裴辭答應得乾脆,“晚上我一準兒來。”
這活計來錢快,一晚上能掙個三四十,他得多乾幾天。
現在家裡還缺許多東西,得攢點錢才是。
他轉頭看了看牆上的價目表,突然想起什麼,又從兜裡摸出兩毛錢“主管,再給我稱半斤土糖。”
“誒,好嘞。”主管笑嗬嗬地應著,從櫃台底下摸出個油紙包,“剛進的新糖,甜得很。小夥子,你這是……”
幾個姑娘見狀,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她們知道,這土糖可不便宜,四毛錢一斤,一般人家舍不得買,都是過年過節才買點。
小翠紅著臉低聲問“你們說他買糖是……”
“肯定是給對象買的。”小芳撇撇嘴,語氣裡帶著點失落。
裴辭接過糖,輕聲對林桑榆說“街口那個賣山楂的,每天下午都來,等會兒我給你買點山楂,晚上我做糖葫蘆,你喜歡吃甜的是不是?”
他記得上次路過糖葫蘆攤子的時候,林桑榆聞到糖味兒停了一下。
那時候裴辭就記在心裡了,一定要給他買點甜的。
林桑榆沒想到裴辭連這個都記住了,臉上泛起紅暈,小聲說“我我很久沒吃過糖葫蘆了。”
“以後想吃什麼跟我說。”裴辭輕聲說,“我給你做。”
幾個姑娘聽到這話,都羨慕地看著林桑榆。
這年頭,對兄弟都能這麼好,對老婆的話,可能會更好。
“以後啊,我也要找個這麼會疼人的。”小翠忍不住小聲感歎,手裡的算盤珠子撥得飛快,眼睛還是忍不住往裴辭身上瞄。
“就你?”小芳白了她一眼,一邊整理貨架上的罐頭一邊說,“你先把活兒乾利索了再說吧。上回盤賬還差了五毛錢呢,你看人家多能乾。”
“昨晚一個人就把後院那批罐頭全搬完了,一趟就是四五箱,跑得比咱們店裡夥計還快。人家一個晚上能賺四十塊,你一個月才掙多少?”
櫃台另一頭,王大嬸正在稱大米,一邊打著秤杆一邊也搭腔“這小夥子厚道,活兒又好。上回下大雨,我這米袋子還沒搬完,他二話不說就幫我全搬到屋簷下去了。連給的兩毛錢茶水費都不要。這年頭,難找這麼實在的。”
“就是就是。”稱糧食的李大爺也點頭,“那天後院的煤球都快被雨淋了,多虧小裴幫著搬。一個人乾六個人的活,愣是一點都沒耽誤。”
主管把糖仔細包好遞給裴辭,又壓低聲音道“小裴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要是有這個心思,我侄女今年剛從師範畢業,在前麵小學教書,要不要我幫你引見引見?那姑娘模樣俊,人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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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您這是操心過頭了。”裴辭笑著擺手,聲音爽朗,“我這人沒什麼本事,就會乾點力氣活,哪敢高攀教書先生啊。再說了,我這剛來沒多久,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還得多攢點錢才是正經。”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足了主管麵子,又把人家侄女抬高了,自己倒是擺得很低,說話的語氣溫和有禮,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林桑榆站在一旁,聽著裴辭圓滑的說辭,心裡突然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他也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就是覺得有點酸酸的。
從前爸爸說過,人心裡不舒服的時候,就像是吃了酸果子。
“哎,你這孩子太實在了。”主管把眼鏡往上推了推,笑嗬嗬地說,“我看你就是太老實,這年頭啊,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再說我那侄女,模樣俊,性子溫柔,教書先生每個月還有五十多塊錢工資呢。”
身後幾個姑娘聽了,都忍不住往這邊張望。
“是啊是啊。”正在稱白糖的王大嬸也幫腔,一邊打著秤杆一邊說,“趁著年輕,得把終身大事解決了。你看咱們家小芳,今年也二十了,要不”
“大嬸,您說得對。”裴辭又是一笑,溫和地打斷了她的話,“不過現在還是先把日子過好要緊。明年的事明年再說,現在得好好乾活,多掙點錢。走吧桑榆,咱們買完醬油該回去了,再晚該趕不上做飯了。”
他說著拉起林桑榆的手,朝門口走去。
林桑榆心裡那股酸澀的感覺卻更濃了。
手掌那麼有力,不知道握過多少姑娘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