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乍到,雲玥秉持一貫的少說多看的作風,白日裡給陸晏這孩子強行灌點米湯灌點沒啥藥味的藥,擦個臉什麼的,跟著陸香做做飯,打掃衛生,晚上還是在床尾靠著睡,但睡醒時總在被窩裡,三月的天畢竟還是有些冷,不能怪她,而且她現在也還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要說占便宜,那也是她被占便宜了。對,就是這樣的。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才幾天,陸晏好像真的臉色好起來了,雲玥都不禁懷疑,難道自己的真身真的是一粒仙丹。這天雲玥起床洗漱完,照常擰了熱帕子去給陸晏擦臉擦手,說實話,這樣的護工真的相當敬業相當有職業道德了,人躺著一動不動,還堅持每天按時給擦手擦臉,還沒暗搓搓的掐他一把,真心感歎自己是良心護工。擦完手一抬頭,哦豁,陸晏掙開眼睛看著,眼神迷茫沒有焦距,雲玥習慣性的一笑,“你醒了呀?你等著啊,我給你叫人去。”
“爹,娘,陸晏醒了。”雲玥站在房門口,一語驚起千層浪,隻聽見一陣雞鳴狗盜似的驚慌失措的響動後,人都一窩蜂湧進房裡,徒留被擠到一邊的雲玥一人在門口靜靜的看著遠處的山,這些天好不容易逼著自己適應的環境,她都做好做寡婦的準備了,現在驟然被打亂了,心裡煩亂不已。
一上午的時間,有好幾波人來看望,見著雲玥就誇有福氣,雲玥臉都笑僵了,最後躲去了廚房,捧著一碗水靜靜的發呆。
晚上,雲玥磨磨蹭蹭的不想回房去,大家都回房了,她還在廚房裡坐著,漆黑又寂靜的夜晚,讓人恍惚卻又安寧,灶台裡偶爾有一點火星忽閃,好似給遠行的人給予一點前行的航向,又好似在倔強的與黑暗抗爭。
“怎麼還沒回房睡?”婆母高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雲玥嚇了一個激靈,“想燒點熱水拎回房裡,免得…夜裡起來不湊手,娘怎麼還沒睡啊?”經過小半個月的相處,說真的,陸家人還是不錯的,都算是老實本分人,高氏這個婆婆雖然看著強勢又刻薄,但是刀子嘴,豆腐心,對雲玥這個初來乍到的兒媳婦還挺客氣的。
“娘也睡不著,這幾個月就跟過了一輩子一樣,看著老三一天天虛弱下去卻毫無辦法,最後都開始水米不進了,連大夫都搖頭讓我準備後事,娘把能求的神仙都求了,娘當初是真的絕望了,可是也是真的舍不得就那樣放棄老三……才會想到衝喜的,娘心裡都想好了,若老三不掙這口氣,娘就認你做女兒,讓你回雲家去代嫁,以後等你出嫁了,我們陸家也儘全力會出一份嫁妝,也是你的娘家。現在老三醒了,我這心裡又高興又怕,怕自己還在夢裡,醒來又是一場空。”高氏拉過一張小馬紮在雲玥身旁坐下,拿起燒火棍撥了一下灶塘裡的火星,小火苗串起來,照亮了一方天地,印在婆媳二人的身上,冰涼的心也慢慢暖和了起來,也許是這個令人歡喜又煩躁的夜晚,讓人有了訴說的欲望,隻聽高氏絮絮叨叨的說“你不知道,老大老二老三出生那會兒,你阿爺還在,那會兒他就說一定要送家裡的娃娃們去念書,臨老了還拉著你爹一個勁兒叮囑,後來我和你爹也是咬牙讓他們都上了私塾,老三打小就聰明,還沒上私塾就跟著他兩個哥哥認字,記得比誰都牢,他哥哥背不出來的書,他能搖頭晃腦的背出來,上山打豬草的時候背,下地收麥子的時候背,晚上睡著了做夢還在背,可是那會兒年景不好,我和你爹實在沒辦法再負擔一個孩子的束修,老村長和老族長他們無不可惜,老三也沒抱怨,在家裡做飯,喂雞喂豬,打豬草、下地,照顧老四和小妹,後來老大實在上不下去了,自己跑回來說什麼都不去,這才讓老三跟著上了私塾……老三很爭氣的,童夫子總是誇他會有造化,後來果然去了縣裡的學院,還是每旬回來就下地乾活,平日裡抄書貼補家用,不舍得浪費紙,總是拿筆沾了水在桌子上練字……他打小就懂事,會心疼人,比閨女還貼心……”
雲玥望著火光,靜靜的聽著,垂下眼瞼輕聲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會越來越好的!”不知道是安慰高氏還是安慰迷茫的自己。
“是啊,會越來越好的,好孩子,你也要相信人生的路會越走越寬的!”高氏輕輕的握了握雲玥的手,溫和的說著。
回到房裡,陸晏又睡著了,靜靜的躺著,就像沒醒來過一樣。雲玥很是鬆了一口氣,放下茶壺,照樣和衣靠在床尾,卻完全沒有睡意,心裡默默盤算著,陸家所在的陸家村,是大昭國偏北邊的江州青洲府元禮縣大屯鎮的一個不大不小的村子,幾乎都是姓陸,大概兩百多人,說是祖上逃荒到此地,是附近幾個村子最窮的,村裡像陸家這樣的土磚院子都鮮少,而陸家居住的這個土磚院子,也是陸晏祖父年輕時跟著人出去做貨郎掙下來的家業,後來家裡人口多,陸續又在後院起了兩間屋子,就是陸晏現在住的這間和隔壁陸杉住的那間,以及陸晏的書房,陸香這麼大了還跟老太太住在後罩房裡,幾個孩子也是跟著自己的爹娘住,陸家還有三十畝地,其中八畝是山地,六畝是旱地,十六畝是水田,聽著像個地主,可糧食產量少,除去繳三成的稅,根本不夠吃的。陸晏還有一個老叔,祖父去世前就做主分了家,後來自己在村裡修了個院子,兩家不遠不近的住著。
大昭國建國才二十幾年,現在是慶元七年,雖然本朝對女子束縛不似前朝那般嚴苛,但和離少有,改嫁更是鳳毛麟角,守寡者眾,女人都依附男人存活,不能自立門戶。她這些日子總在琢磨自己怎麼來的,有沒有什麼契機能回去,如果回不去了,她該如何在規則之下活的更自在些呢?她那口氣還在嗎?她身上的那點銀錢應該夠她省吃儉用好多年,可是沒有戶籍,就見不得光,轉頭看著陸晏,心裡很無奈,這是要當個兒子養,以後讓他給她養老嗎?無痛當娘好像也不錯啊。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等醒來時,天剛蒙蒙亮,依然窩在被窩裡睡的暖和,雲玥心裡歎了口氣,悄悄抬頭看向陸晏,確定他還像昨晚那樣躺著,才舒了口氣,心裡多少有些虛的。輕手輕腳起身下床,摸黑梳了頭發,理了理有些皺巴的衣服才出門去打水洗漱。
雲玥不知道的是,她才出門,床上安安靜靜躺著的人就睜開了眼睛,冷淡的朝雲玥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又閉上眼睛繼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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